學達書庫 > 偵探推理 > 迷離之花 | 上頁 下頁
七二


  第二天早上,一睜開眼睛,我就帶著歡欣和喜悅轉頭去看昨夜那瓶美麗的熒光。可是,我就像進入一個真正的噩夢。我看到那個玻璃瓶裡,所有昨夜都發出美麗熒光的螢火蟲們,那些有生命的會飛的小燈,全都靜靜躺在瓶底死去了。那時我還小,還不確知什麼是死亡,可我當時真的就是知道,它們全都死了,再也不會發出淡淡的、綠熒焚的光,再也不會在樹叢裡搖搖擺擺地飛,再也沒有生命了。

  普克,我不知道為什麼,在這樣一個臨行前的夜晚,會想起這樣一件童年的往事。也許我覺得,自己就像一隻生活在黑暗裡的螢火蟲,黑暗是我的保護神,在黑暗中我是安全的,還可以發出自己淡淡的微光,在樹叢裡慢慢地卻自由地飛來飛去。

  可是遇到你,我忽然開始嚮往光明的世界了。這種光明對我充滿了誘惑,使得我甘願放棄從前的一切,換取一絲絲生活在光明中的可能性。然而,這是我早已註定的命運,當我放棄黑暗來到光明時,我便會在晨哦中靜靜死去。

  我走了。然而心裡第一次有了真正的安寧。對於你帶來的這一切,我心裡沒有絲毫的怨恨,除了絕望的希冀,便是深深的感激。因為,你讓我知道了,這個世界上還有光明。

  我愛你。

  離開A市前,普克去看了項青的外公周至儒。

  在項青為外公設計的那個美麗安靜的院落裡,周至儒如同普克第一次見到的那樣,安坐在籐椅裡,臉上似乎沒有太多的表情,而從前清亮的目光,卻顯得有些黯淡、渾濁了,整個人也像是縮小了一圈。

  普克與周至德一直默默地坐著。上一次,在他們之間,坐著溫柔美麗的項青,而那天項青的臉上,常常帶著些淡淡的羞澀。此時,普克很想說點什麼,但總是無法開口,心裡被無邊無際的酸痛和悲涼漲得滿滿的。周至儒也是那樣,一動不動,像具石塑的雕像般沒有生命力。

  直到起身準備離開時,普克才下決心開了口:「您早就知道項青的秘密,您知道她的傷心,為什麼不幫幫她?」

  周至儒臉上鬆弛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緩緩地搖搖頭,眼睛望著遠方,聲音空洞地說:「我試過……我還找周怡談過……可是,太遲了。我知道得太遲了,已經無能為力了。」

  兩人都沉默了一會兒,普克簡短地和周至儒道了別,在轉身往外走時,心裡突如其來地湧上一層悲痛,又夾雜著不可抑制的憤怒,他不自覺地握緊拳頭,在心底呐喊著:「那麼多年,為什麼沒有一個人幫她,眼看著她那樣一點點沉沒下去!為什麼?為什麼?!她本來還有救,她本來還可以有一個新的開始……」

  周至儒木然地看著普克離開,兩行眼淚無聲地滑落。

  普克快步走出了院子,內心那種極度的鬱悶令他有種快爆裂的恐懼。普克在兩旁長滿櫻花樹的路上茫然地走著,櫻花已經在含苞待放,而那個被痛苦折磨了一生。

  苦苦求助卻得不到回應的女人,已經永遠離去了。普克第一次在心底感到如此深的傷心,而他不知道這種傷心是否能與項青忍受了一生的傷心相比擬。

  離開A市前的那個晚上,普克無法停留在賓館的房間裡。那個淡紫色水晶花瓶仍然放在茶几上,裡面的殘花早已被收走。在過去短短幾天時間裡,一個女人的氣息被悄悄留在這個房間,縈繞不散。這種氣息,令普克無法平靜自己的思緒。

  普克在A市夜晚的街頭茫然地遊蕩。不知不覺中,來到了項蘭唱歌的「藍月亮」酒吧。酒吧的演出臺上,樂隊正在演出,一名女歌手正在唱那首項蘭曾唱過的歌,已經到了快結束的時候,女歌手一直重複著最後一句歌詞:「但願人長久,千里共蟬娟。但願人長久,千里共蟬娟……」

  普克坐在吧台前的高凳上,要了一紮啤酒,慢慢地喝著,耳朵裡縈繞著女歌手反復吟唱的那句歌詞,忍不住回頭去看臺上,正遇到那個吉它手肖岩的目光。

  稍後,肖岩來到普克身邊坐下,也要了一杯啤酒。

  「我記得你是阿蘭姐姐的朋友,叫普克是吧?」肖岩主動地對普克說。

  普克微笑一下,說:「你好,肖岩。」

  肖岩隨意地問:「這兩天你見過阿蘭嗎?她一直沒來樂隊,打電話到她家,總是沒有人接,大家都不知道她在哪裡。」

  普克沉默了一會兒,說:「肖岩,你愛阿蘭嗎?」

  肖岩一怔,沒有馬上回答。喝了一大口啤酒,慢慢咽下去,說:「什麼是愛呢?我們這些人混在一起,有時候只是太害怕寂寞。就像阿蘭對我,其實也不一定是愛。我們每個人都不是完整的自己,而像一些碎片。碎片和碎片在一起,怎麼能夠真正相愛?」

  普克看著肖岩,肖岩臉上寫滿惆悵,眼睛像他演出時那樣,看著不知什麼地方,仍慢慢地說:「阿蘭還不夠瞭解她自己。你知道嗎,她總是喜歡跑出來和我們在一起,和我在一起,其實只是因為她那個家的氣氛太冰冷,她覺得沒有人真正關心她、瞭解她、需要她。阿蘭只是想逃離她的家而已。」

  普克喝了一口酒,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阿蘭現在住在醫院。」

  肖岩扭頭看看普克,普克從他那雙總是帶著點兒憂傷的眼睛裡看到了關切。

  普克說:「阿蘭不敢告訴你,她有了你的孩子,已經做過手術了。」

  肖岩呆在那裡。好一會兒才說:「她,她住在哪個醫院?」

  普克說。「我不知她現在是否需要你,也許,還是你自己試著去找找比較好。」

  說完,普克喝幹了杯中的酒,轉身走出了酒吧。

  臨行前,普克最後去醫院見了一次項蘭。

  項蘭只對普克說:「我知道,其實並不是你毀了我們這個家。可我現在真的不能見你,也許有一天,我會找你好好地談一次。但是現在,還是請你走吧。」

  普克在病房裡站了一會兒,終於只說了一句「保重」,便默默離開了。然而他在病房的門外站了很久,聽到項蘭在裡面狂亂的哭泣,聽到那哭泣聲持續了很久後,漸漸弱下去,直到房間裡完全安靜。

  普克默默地向窗戶裡看了一眼,項蘭坐在病床上,目光看著前方,裡面有深深的痛苦,然而那種痛苦裡透出成長的痕跡。

  普克輕輕歎了口氣,悄悄轉身離去。

  普克暗暗在心中祈願,一直生活在項青羽翼之下的項蘭,如果能夠挺過這場深重的災難,希望她從此變得獨立,真正健康地成長起來。

  普克離開A市,是馬維民親自開車送他去火車站的。離開車還有一段時間,兩人便坐在馬維民的車裡,又進行了一番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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