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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 25

  普克準備離開A市了。

  項青在自己房間的桌子上,留下了好幾張密密麻麻寫滿字的紙,那是項青在自殺前的夜晚,一個字一個字,詳詳細細寫下的全部作案經過。整個實施過程,與普克用第二條邏輯進行的推理分析基本一致,但在項青的計劃中,有更多的細節和機動方案。

  比如,項青殺死歐陽嚴之後,拿走了歐陽嚴的手機,搜走了周怡留在歐陽嚴處的內衣及其它一些物品,這些都是項青預料到周怡發現歐陽嚴死時,會急著想收走的。可以想像,當周怡發現這些東西已經不見了時,內心會充滿什麼樣的恐懼和慌亂,憑周怡的想像力,已經無法猜測下一步可能發生什麼可怕的事情。

  至於項青用注射空氣的方法殺死歐陽嚴,也是為了將嫌疑引到周怡身上。即使周怡沒有那麼快就瘋,曾克他們在調查過程中也會發現,周怡因為患有糖尿病,早些年曾長期注射胰島素,為了方便,周怡自己也學會了注射。所以,準確熟練地將空氣注射到歐陽嚴的靜脈裡,對周怡來說是件輕而易舉的事,自然給她身上多添了幾分嫌疑。

  周怡在意識到周至儒將把全部財產留到項青項蘭名下後,利用自己的職務之便,在近兩年內先後收受總數超過三百萬元的賄賂,這些贓款全部以各種名義通過利基公司進行轉帳,而所有非法的轉帳記錄都被項青暗中掌握。利基公司裡有歐陽嚴在周怡暗中協助下建立的一層人事網絡,也有歐陽嚴隱瞞周怡建立的一層網絡,更有項青花費多年精力悄悄建立的更加根深蒂固的一層網絡。因此,歐陽嚴在表面的清白之下,其所有不合法的行為,基本都被項青洞悉。而這些內容,周至儒當然也—一瞭解,為此更加堅定了將利基公司交到項青手中的決心。

  項青也有沒預料到的事,那就是周怡對歐陽嚴的感情。以項青扭曲的情愛觀來看,母親周怡與歐陽嚴之間存在的,純屬一種肮髒的肉欲和金錢交易的關係,而不會有真正的感情。所以,項青沒想到母親周怡在看到歐陽嚴死亡之後,居然會打120求救,而以為周怡只會悄悄地逃離現場。按照那種發展方向,項青做好了另一種更為精密的設計,很可能會使周怡最終百口莫辯。如果說項青的計劃中出現重要漏洞,也是在對母親人性的估計上,還沒做到了如指掌,但這也是項青自身情感世界長期變形導致的結果。

  在項青的計劃裡,周怡不是瘋掉,而是被逼得走投無路,最後以一死了之。或者,如果周怡還不肯徹底放棄生命,項青也設計好了殺死周怡、同時又製造出周怡自殺假像的方案。但在項青實施計劃時,即周怡變瘋之前的那一夜,項青與周怡進行了一次談話。項青向周怡一一列舉目前的局勢,讓周怡意識到,所有的證據都說明她就是殺害項伯遠及歐陽嚴的兇手。她通過利基公司轉帳處理的非法所得,也即將被項青送交司法機關。周至儒已經決定在他即將到來的死亡之前,將所有財產轉到項青項蘭名下。而歐陽嚴其實一直在欺騙利用周怡,之所以和周怡在一起,其實只是為了他和他真正的情人爭奪利基,這一點,項青將向周怡提供李小玲的照片、歐陽嚴為李小玲購房購物的憑據等充足證據。而最後,項青告訴了周怡,周怡曾經有所懷疑、但卻裝作不知、最終不聞不問的那件事,即項伯遠和項青之間的亂倫關係,一直都發生在周怡身邊。這種罪惡關係導致了項青心靈的毀滅,導致了項伯遠和歐陽嚴的死亡,而所有這些罪惡的源泉,都是周怡的殘酷無情。

  項青設想,在這樣一場談話之後,周怡很有可能會自殺。如果她不自殺,項青就會親自殺了周怡。可是在談話快結束時,項青發現周怡的目光已經混亂不堪,最後全部渙散,而且開始胡言亂語。在項青反復的觀察和試探中,項青確信周怡不是在裝瘋,而是真的瘋了。這樣的結局,對於項青來說,也許更能發洩心中多年的仇恨。

  但正如項青死前對普克所說,從普克開始著手調查後,項青已經感到了一種危機。她覺得以自己從前設計的方案對付一個普通思維的警察,也許綽綽有餘,而對於普克,則失去了成功的把握和信心。但也正如項青所說,那時收場也來不及了。她只有硬著頭皮繼續下去。當項青發現那個失蹤的茶杯後,便已明白了普克想到了鐘的細節。而之所以想到鐘的細節,只有可能是對整個案子產生了另一種分析。

  項青也知道,如果自己堅持下去,普克雖然會懷疑她,但也很難拿到有效的證據。即使知道項青有隱情,甚至查出周怡根本不是兇手,可也同樣無法證明項青就是兇手。從案情發展來說,項青算不上徹底失敗。問題是,項青對於自身的生命,本來就沒有太多的留戀,而她在與普克接觸中所產生的那種隱約而真實的感情,卻令項青意識到自己徹底的無望。所以,項青放棄了所有的掙扎,安安靜靜在普克面前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有一點項青沒有寫在紙上,但普克心裡是明白的。

  項青即使已經打算向普克坦白整個作案過程,並結束自己的生命,本來也可以不留下那份說明真相的字據。但她知道普克會答應自己最後的請求,不將她送到醫院進行搶救。可那樣的話,對於普克來說,則很難向公安機關作出必要的解釋。因此,項青才留下那份材料,以證實普克的清白。

  那一天,普克是在知道項青確實已經死了之後,才給馬維民打了電話。當馬維民帶人趕到項青家,大家分頭進行檢查時,普克與馬維民先到了項青的房間。窗前的桌子上,攤著一本西洋畫家的畫冊,翻開的那一頁,是以自殺的方式結束自己生命的荷蘭畫家梵高的最後一幅作品《麥田上的烏鴉》。普克知道,這幅畫是梵高自殺前在田野上畫的。就在這一頁上,便放著那一份講述整個案情真相的材料。另外,還有一個信封,上面寫著普克的名字。

  當時,普克和馬維民對視了一眼,普克從畫冊上輕輕拿起那個寫著自己名字的信封,默默地裝進自己的口袋。馬維民輕輕歎了一口氣,什麼也沒有說。

  後來普克獨自一人時,打開那個信封。白紙上是項青纖秀的字跡:第一次見到螢火蟲,還是在很小的時候。

  我看到一盞小小的閃著綠光的燈,在樹叢裡搖搖擺擺地飛呀飛。我充滿好奇地想捉住它,可它雖然飛得不快,卻總是捉不住,在黑暗的樹叢裡一閃一閃,又神秘又美麗。

  我一直想捉住一隻螢火蟲,把它裝進一個透明的玻璃瓶,將那盞會飛的小燈留在我身邊,並且好好地照顧它,讓它可以一直閃亮下去。我猜想,在這樣一盞小燈的陪伴下,再漆黑的夜晚可能都不會再做噩夢了。真的,我多想得到這盞會飛的、發出熒勞綠光的小燈呀。

  後來,我告訴了父親自己的願望。有一個晚上,父親帶著我來到有螢火蟲出沒的樹叢,他又高大又敏捷,很快就捉住很多隻閃亮的螢火蟲,把它們一個個全裝進我們帶來的透明玻璃瓶裡。在黑暗中,那個瓶子像個有魔法的寶瓶,發出柔和的、淡綠色的熒光,而那熒光像是有生命,輕微地、不斷地顫慄著、抖動著。

  那個夜晚我覺得自已很幸福。我將那瓶有生命的熒光放在我的枕頭邊,一直一直看著它。以前總是令人畏懼的黑暗變得寧靜而安詳,我在熒光的陪伴下,甜蜜地睡著了,整個晚上都非常平靜,一個夢都沒有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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