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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馬維民看項怕遠臉色陰暗,小心地問:「怎麼?」

  項怕遠搖搖頭,歎了一口氣,說:「她有她的抱負,而且為了實現這種抱負,她是什麼事都可以做出來的。」

  隨後,項伯遠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又開始和馬維民下棋。項蘭過不多久又開始哭鬧起來,既沒有尿,又不肯吃,項伯遠也不知她為什麼哭,正束手無策時,在上小學三年級的項青放學回家了,一進門,聽見妹妹在大哭,連忙放下書包沖過來,小心翼翼地抱起妹妹,像個大人一樣在地上轉來轉去,輕輕拍著懷裡的嬰兒,嘴裡哼著什麼調兒,不一會兒,項蘭居然真的不哭了。

  馬維民有點驚奇,項伯遠對項青說:「小青,馬叔叔在這兒。」

  項青一直看著懷裡的項蘭,聽見父親說話,才注意到馬維民也在,忙禮貌地叫了一聲馬叔叔好。後來看項蘭安靜了,便將她放回搖車,對項伯遠和馬維民說:「我去做作業了。」將搖車底下的軲轆放下來,推著搖車到另一個小房間去。

  項伯遠看著項青進房間了,輕聲對馬維民說:「這個孩子實在太懂事了,要不是有她幫我撐著,我和周怡……」話說到這裡,就停下不說了。

  這一次之後,大概又過了幾年,那時周怡在事業上的發展已經初見端倪,連馬維民也有所耳聞,暗想項伯遠說過的話,看樣子是不錯的。馬維民每次去項伯遠家,幾乎都很難碰見周怡。項青在不知不覺中長大了,個子比同齡孩子高,瘦瘦的,臉龐長得很像項伯遠,非常清秀柔美。項蘭從嬰兒期進入兒童期,和她小時候在搖車裡一樣,頑皮,不安靜,常常為了一些小事哭、發脾氣,只有項青的話才肯聽。

  有一天,項伯遠主動跑來找馬維民,臉色異常難看,硬拉著馬維民去外面的小飯館喝酒。馬維民明白項怕遠有心事,又知道他以前從不喝酒的,想勸項伯遠不要喝。但那天項伯遠十分固執,馬維民勸不過,只好陪著他一起喝。

  喝酒時,項怕遠也不說什麼事,只和馬維民東拉西扯。喝到一半時,項怕遠的眼睛通紅,沉默了一會兒,對馬維民說:「老馬,我要離婚。」

  馬維民有點吃驚,問:「你和周怡吵架了?」

  項怕遠點點頭,眼睛死死地盯著桌面。

  中國人的傳統總是「勸和不勸離」的。馬維民也不清楚項怕遠與周怡之間的矛盾到了什麼程度,說:「夫妻之間,有點矛盾也不奇怪,我和我老婆也常常磕磕碰碰的,彼此讓著點兒,過去也就過去了。過日子嘛,就是這個樣子,而且又有孩子。」

  項伯遠的語氣很平靜,平靜得令馬維民感到有點可怕:「我和她之間不是矛盾,矛盾是可以解決的。也不是鴻溝,鴻溝還可以跨越。在她感覺裡,我們兩個,一個在天,一個在地。除非我生出翅膀來,而我又生不出來。這樣下去,不僅夫妻感情會破裂,弄不好會反目成仇,兩敗俱傷。我已經死心了,還是早點放棄為好。」

  馬維民看出事情的嚴重性,想了想,問:「是她提出離婚的?『項怕遠幅度很大地搖著頭,說:」不是。是我剛才產生的想法,還沒跟她談。「

  馬維民沉默了一會兒,心裡也覺得很沉重。他知道項伯遠不是個喜歡輕易表達內心感情的人,平常無論是喜是憂,往往都淡淡的。而這一次,項伯遠顯然是受到了很深的傷害才會有這樣的舉動。過了一會兒,馬維民問:「還有沒有挽回的餘地?」

  項伯遠忽然流下兩行淚,被酒精作用染得通紅的眼睛裡,有種也許只有男人才可以領略的羞辱和痛楚。他任憑眼淚默默地流著,垂下頭,慢慢地說:「你告訴我,一個男人感覺自己不再是個男人時,還有沒有希望了?」

  馬維民不好再說什麼,只有默默地陪著項伯遠喝酒。他原以為項伯遠最後會酩酊大醉,出乎意料的是,項伯遠走的時候,雖然步履蹣跚,但神志卻很清醒,而且說話仍然十分冷靜。

  項伯遠和馬維民分手時,拒絕馬維民送他回家,而是豎起一根指頭在自己面前,慢慢地說:「老馬,你看著吧,我一定要和她離婚。離開她了,我就是個真正的男人了。你等著看吧。」

  這個晚上之後,馬維民好久沒見到項伯遠,只是隱約聽到有關項怕遠周怡離婚的傳聞。那個年代,離婚還是件容易鬧得滿城風雨的事,尤其周怡又在政府部門工作,人長得漂亮,事業又蒸蒸日上,本來就是眾人注目的焦點人物,遇到這種事,人們議論起來往往樂此不疲。

  可過了一段時間,有關他們離婚的傳聞漸漸熄滅了。馬維民在公安局工作也忙,找過兩次項伯遠,都沒找到,大約半年裡,都不知道項伯遠的確切情況。

  又是半年過去,馬維民再去項伯遠家,碰到了項伯遠。一見之下,馬維民隱約覺得在項伯遠身上發生了某種變化,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可又說不清究竟是什麼。從外形上看,項伯遠從前很有幾分英朗之氣與儒雅風度,而這一次馬維民看到的項伯遠,面色灰暗,大中午的,眼裡卻含著血絲,眉峰總是微微鎖著,隱隱約約透出一種暮氣。而馬維民覺得,項怕遠更重要的變化發生在內心,那個外人所不能窺視的角落裡。

  一年多的時間兩人沒有見面,見面時,除了下棋,項伯遠竟是一句自己的事也沒提。而他不提,馬維民也不便多問。所以對項伯遠的具體情況,馬維民卻是一無所知的。

  那大臨走時,馬維民在門口碰到了項青。一年工夫,項青完全長成個大姑娘了。仍然溫柔有禮,但顯而易見的,秀美的臉龐中隱藏著深深的憂鬱。馬維民猜想,項伯遠與周。冶之間的爭戰,已經給這個早熟的女孩子帶來了不可磨滅的影響。

  此後的多年,項伯遠基本沒有再對馬維民談過自己的家事。從情緒上看,似乎也沒再產生過大的波折,也許,他已經認命了。只是馬維民發現,項怕遠好像已經染上了酒癮,雖然沒見過他醉,但常常能從他身上聞到酒味,眼睛裡也常常布著淡淡的血絲。後來項伯遠查出患有心臟病,馬維民幾次勸他戒酒,項伯遠總是淡淡說,談何容易啊。馬維民知道,直到死,項伯遠的酒癮也沒有戒除。

  說到這裡,馬維民對普克說:「我所知道的情況,基本就是這樣。至於他們夫妻關係中的細節問題,就不太清楚了。」

  普克問:「項伯遠跟您說他要離婚,風聲也傳出來了,可後來為什麼又沒有離呢?」

  馬維民搖著頭說:「那時候總是想,一夜夫妻百日恩,他們倆之間能有什麼深仇大恨,不可解決呢?也許周。冶改變了態度,也許項伯遠本身性格就有些優柔寡斷,也許雙方都考慮到兩個女兒……總之,家家都有難念的經,外人很難真正瞭解內幕的。項怕遠不再對我提那件事,我也不好過多去問。」

  普克想了想,問:「那麼,這些年來,您是否知道,項伯遠或者是周怡,他們在外面有沒有各自的情人?」

  馬維民說:「老項我想不會有,他除了跟我來往多一些,業餘時間基本都在家,什麼時候去他家都能找到。至於周怡,我跟她本人並不怎麼熟悉,前兩年她升到了副市長的位置,而且主管政法這一攤子事,我們之間有了一種上下級關係,我更不可能跟她過多接觸了。所以她在外面有沒有情人,我完全不清楚。不過,好像沒怎麼聽到有人傳她這方面的事,一個可能是她的確沒有,另一個可能就是她做得太嚴密,沒有人察覺。實事求是地說,周怡是個有魄力的女人。我想,這次你肯定是要見到她的,到時你就會有所瞭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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