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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蓋伊瞪著他。言語,成千上萬句無法說出的言語糾結不清,甚至似乎充塞在他的血液中,激起多股熱潮而使他緊握的兩手一掃,高舉起兩臂。這些言語是詛咒歐文之詞,是他這天早上所寫下的自白書中的字句和段落,現在這些言語因為這個坐在扶手椅上酒醉的白癡不想要聽而逐漸亂成一團。這個酒醉的白癡決意要裝出漠不關心的樣子。他想他看起來並不像是殺人兇手吧,一身潔淨的白色長袖襯衫、絲質領帶和深藍色長褲,也許甚至是他緊繃的臉,在任何人眼中似乎都不像是殺人兇手的樣子。

  「沒有人知道殺人兇手長得像什麼樣子,」蓋伊大聲地說,「這是項錯誤。殺人兇手看起來就跟其他任何人一樣!」

  他舉起拳頭,以手背貼在額頭上,又放了下來,因為他知道剛剛存在心中的話正待湧出,而且已無法阻止話說出口了。這完全是布魯諾的作風。

  蓋伊突然走去為自己倒了杯酒,三指份的酒他一口就喝幹。

  「很高興看到我有個喝酒的伴。」歐文含糊地低語著。

  蓋伊在歐文對面鋪以綠床單的整齊床位上坐下,十分突兀地竟有疲倦之感。

  「它毫無意義,」他又開口說,「它對你來說毫無意義,是嗎?」

  「你不是我第一個見到的兇手,無論男女。」他咯咯笑著說。「對我來說,逍遙法外的似乎是女人比較多。」

  「我不是要逍遙法外,我並不自由。我是很冷酷地犯下殺人事件的。我毫無殺人的理由。你看不出這可能更糟嗎?我殺人是為了——」

  他想說他殺人是因為他體內有適量的乖張成分,足以去殺人,想說他是因為要除去木材中的害蟲而殺人,但他知道對歐文而言這說不過去,因為歐文是個實際之人。歐文非常地實際,甚至連打他、逃離他,或報警都不想,因為坐在椅子上要舒服多了。

  歐文甩甩頭,仿佛真的確實在考慮蓋伊的話似的。他的眼皮半垂在眼睛之上,蠕動著身子,探手在後褲袋中摸出某件東西,是一袋煙草。他從襯衫胸前口袋中又取出煙紙。

  蓋伊看著他這慢慢進行的動作,似乎有數小時之久。

  「這給你。」蓋伊拿出自己的香煙來給他。

  歐文用懷疑的眼神看著香煙。

  「是哪一種煙?」

  「加拿大煙,相當不錯的,試抽一支看看。」

  「謝了,我——」歐文用牙齒把煙草袋拉合——「比較喜歡抽我習慣的牌子。」他花了至少三分鐘來捲煙。

  「這就好像我在一般公園拿槍對著某人,開槍射死他一樣。」

  蓋伊接著說,他決心要說下去,但這樣好像是對椅子上的無生命物體——例如錄音機——在講話一樣,不同處在於他的話似乎在任何程度上都十分敏銳。歐文不是可能會突然想通,他現在可以在旅館房間內拿槍射他嗎?

  蓋伊說:「我是被迫去殺人的,我也會這麼對警方說,但這並無差別,因為重點是,我殺了人了。你瞧,我必須告訴你布魯諾的構想。」

  至少歐文現在正看著他,但他決非處於全神貫注狀態下的臉上,似乎露出愉快、禮貌性的酒醉專注表情。蓋伊不願讓那表情阻止他說下去。

  「布魯諾的構想是我們該為彼此殺人,他要殺死蜜芮恩,我則要殺死他的父親。後來他背著我來得州殺了蜜芮恩,不先讓我知道或經過我的同意,你明白嗎?」

  他選用的字句令人不愉快,但至少歐文有在聽。至少這些話有說出口。

  「我並不知道這回事,而且甚至沒有起疑——沒有真的懷疑。直到案發後幾個月。接著他就來糾纏我,他開始對我說他會把蜜芮恩之死的罪算在我身上,除非我去貫徹執行他該死的計劃剩餘部分,你明白嗎?就是去殺死他的父親。這整個構想奠基於沒有殺人理由的事實上,沒有個人動機,因此不會個別追查到我們身上,條件是我們彼此不見面,但這是另一個重點。重點是我真的去殺死他了。我已經被逼到精神崩潰了,布魯諾不斷地以信件、恐嚇和不眠不休來使我精神崩潰,他也把我逼瘋了。而且聽好,我相信任何人都會被逼到精神崩潰的。我可以讓你精神崩潰;處在同樣的情況下,我就可以讓你精神崩潰,叫你去殺死某人。採用的方法可能和布魯諾用在我身上的方法不同,但還是做得到的。你以為使極權國家繼續生存下去的還有其他東西嗎?或者你是否曾停下來對像這樣的事心存懷疑過呢,歐文?總而言之,這就是我要告訴警方的事,但這將無關緊要,因為他們會說我不該精神崩潰的;這將無關緊要,因為他們會說是我軟弱。但現在我不在乎了,你明白嗎?現在我能面對任何人了,你明白嗎?」

  他彎身望向歐文的臉,但歐文似乎沒有在看他。歐文的頭部歪向一側,正靠在手上休息。蓋伊站直身子。他無法令歐文明白,他感覺得出歐文完全沒有費心去瞭解主要的重點。但這也沒有關係。

  「無論他們要怎麼處置我,我都會接受的。我明天會向警方供出同樣的話。」

  「你能提出證據嗎?」歐文問他。

  「證明什麼?我殺了人,有什麼可以證明這回事的?」

  酒瓶從歐文的指間滑落,掉在地上,但現在瓶中的酒液很少,所以幾乎沒有潑灑出來。

  「你是個建築師,不是嗎?」歐文問他。「現在我記起來了。」

  他笨拙地扶正酒瓶,就讓他留在地上放著。

  「有什麼關係嗎?」

  「我在納悶。」

  「納悶什麼?」蓋伊不耐煩地問他。

  「你是否要聽我真誠的意見——因為你說話好像有點激動,不是說你真的激動。」

  而現在在歐文困惑的表情背後完全是小心謹慎之色,以免蓋伊可能因他的批評而走過來打他。見蓋伊並未移動一下,他又坐回椅中,而且跌坐得更深陷。

  蓋伊在腦中搜尋一個能展現給歐文明了的具體概念,他並不想要他的聽眾溜開,儘管他現在是漠不關心的狀態。

  「聽好,對於你知道曾殺死過某人的人,你有何感想?你會怎麼對待他們?如何與他們應對?你會等閒視之嗎?」

  在蓋伊緊張的凝視下,歐文似乎真的試著去思考,最後他輕鬆的眨著眼,堆起笑容說:「得饒人處且饒人嘛。」

  怒氣再次襲上他心頭,有片刻的時間像個熱老虎鉗般,緊鉗住他的身體和腦子。沒有什麼話可以形容出他的感受,不然就是有很多的字句可以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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