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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那麼,蓋伊認為他會喜歡那裡嗎?」布魯諾問。

  蓋伊現在人在加拿大,正忙著阿爾伯塔大水壩的工作。

  「我很高興這一切愚蠢的質詢工作都結束了,所以他不必在工作之時還要擔心這件事了。你想像得出我有什麼感覺嗎?我像是在慶祝!」

  他開懷大笑,主要是笑他有所保留的說法。

  安瞪著他站立於壁爐架旁不安的高大身形,心中納悶著蓋伊是否儘管恨布魯諾,但也和她同樣有心醉神迷的感受。但她仍不知道查爾士·布魯諾是否有能力設計害死他父親,她一整天都跟他在一起,以便探個究竟。他以開玩笑的回答規避了某些問題,對於其他問題則慎重其事,小心翼翼地作答。他恨蜜芮恩的程度,仿佛他認識她似的。蓋伊竟對他談了那麼多有關蜜芮恩的事,這一點令安相當訝異。

  「你為什麼不想告訴任何人你跟蓋伊在火車上已相識的事呢?」安問他。

  「我並不在意,只是起初犯了個錯,到處開玩笑說我們是在求學時期相識的。接著所有的這些問題全來了,哲拉德開始在這件事上大作文章。老實說,我猜是因為情勢不利。蜜芮恩後來那麼快就被殺,你知道。我想蓋伊在蜜芮恩一案的審訊中並未扯出偶然與他相識的任何人,他相當好心呢!」他大聲地拍一下手,大笑起來,然後重重跌落於扶手椅中。「我也不是嫌犯,絕對不是!」

  「但這跟與你父親之死有關的質詢毫無關係呀。」

  「當然無關。但哲拉德並不注意邏輯,他應該是個發明家才對!」

  安皺起眉頭。她無法相信蓋伊會同意查爾士的說法,就只是因為說實話會對情勢不利,或者甚至是因為查爾士在火車上對他說過他恨他父親。她一定要再問問蓋伊。她有很多事要問問他,例如查爾士為什麼對從未謀面的蜜芮恩有敵意。安走進廚房。

  布魯諾手持酒杯,大跨步走到前窗前,看著一架飛機在夜空中交替閃著紅綠燈光。那幅景象看起來像是一個人在運動,他心想,讓指尖碰到肩膀後又再伸長手臂的樣子。他希望蓋伊可能在那架飛機上,正飛回家來。他看看他的新手錶上微暗的粉紅色表面,在他讀出金色數字所顯示的時間之前,又想著蓋伊大概會喜歡像這樣的表吧,因為這只表的設計很新潮。只要再過三小時,他就和安在一起二十四小時了,一整天吔。他昨天晚上沒先打電話通知便直接開車來,時間上又近深夜,於是安邀他留下來過夜。他睡在他們在宴會那一夜安置他的樓上客房裡,安還在他睡前送了些熱湯給他。安真是對他大好了,他也真的很愛她!他用腳跟一個旋身,看見她手拿著盤子從廚房走進來。

  「蓋伊非常喜歡你呢,你知道。」吃著晚飯時,安開口說。

  布魯諾看著她,早已忘記他們在談些什麼了。

  「我願意為他做一切的事!我覺得跟他有極深的關聯性,像兄弟一樣。我猜是因為一切發生在他身上的事,都正好肇始於我們彼此在火車上相識之後吧!」

  雖然他開始要表現出快樂,甚至滑稽的樣子,但他對蓋伊的真實情感讓他突然認真了起來。他撫觸著他身旁一張茶几上的蓋伊的煙斗架,心頭正小鹿亂撞。塞有佐料的馬鈴薯令人垂涎十分,但他不敢再多吃一口,也不敢再多喝一口紅酒。他有股衝動想在此再住一夜。如果他覺得不舒服,就可能無法再住一夜了嗎?話又說回來,這棟新家比安以為的還要近,他星期六將舉辦一場大型宴會。

  「你確定蓋伊這個週末會回來嗎?」他問安。

  「他是這麼說的。」安若有所思地吃著蔬菜沙拉。「但我不知道他是否想去參加宴會。工作中的他,與其說是喜歡出海遨遊,不如說是喜歡不會讓人分散注意力的事。」

  「我也想出海玩一玩,如果你們不介意有人同行的話。」

  「一起來嘛。」

  語畢,她立刻想起查爾士曾搭乘印度號出航過,曾不請自來地來找過蓋伊。也曾撞凹了船身的上舷,於是她突然感到迷惑、受騙,仿佛有某件事阻撓了她,讓她直到現在才記起這些事似的。她也發現自己在想,查爾士大概會做任何事,以那同樣純真迷人的神情,同樣的靦腆笑容愚弄每一個人。哲拉德除外。沒錯,一定是他設計了他父親的死亡事件。如果這種事毫無可能,哲拉德不會朝這個方向調查下去。她可能正跟殺人兇手相對而坐哩。她起身時顯得有些倉皇失措,仿佛正要逃跑似的,接著她開始收拾盤子。還有在談到對蜜芮恩的厭惡時,他猙獰殘酷的歡樂神情。他殺死她時會得到樂趣吧,安心想。一道他應該會殺死她的短暫疑慮,像被風吹起的枯葉掠過她心頭。

  「那麼你與蓋伊相識之後,一路坐火車到聖塔菲嗎?」她在廚房中結結巴巴地說著。

  「嗯哼。」

  布魯諾再度深陷入綠色大扶手椅中。

  安弄掉了一支喝咖啡用的湯匙,湯匙掉在磁磚上發出駭人的咯啦聲響。奇怪的是,她心想,一個人對查爾士說了或問了什麼話似乎並無關緊要,沒有任何事會驚嚇到他。但他那項特質並未讓她更容易與他交談,反而使她感到慌亂愕然。

  「你去過梅特嘉夫嗎?」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隔壁牆內四處迴響。

  「沒有。」布魯諾回答。「沒去過,我一直想要去。你呢?」

  布魯諾在壁爐架前啜飲著咖啡,安坐在沙發上,頭向後仰,因此在她洋裝上有微微打摺的衣領上方喉嚨的曲線是她身上最明亮之處。「安對我而言像是光」,布魯諾記得蓋伊曾說過這句話。如果他也能掐死安,那麼蓋伊跟他就真的能在一起了。布魯諾對自己的想法皺起眉頭,然後開懷大笑起來,兩腳挪動了一下。

  「什麼事那麼好笑?」

  「我只是在想,」他笑著說,「我正想到蓋伊經常說的話,有關萬事萬物的兩極性。你知道的,正和負,相連相生。每一項決定都有一個反對它的原因。」

  她注意到他的鼻息突然加重了。

  「你是說萬事萬物都有兩面性?」

  「噢,不是,那太簡單了!」女人有時候真的是非常不成熟!「人啦,情感啦,萬事萬物!成雙成對!每個人的體內有兩個人,在世上的某個地方也有一個人正好與你相對,像是你不可得見的一部分,他埋伏著在等候。」

  說出蓋伊說過的話令他打了個冷顫,但他記得他並不喜歡聽這些話,因為蓋伊曾說過這一體的兩人也是不共戴天的仇敵,蓋伊指的是他和他自己。

  安緩緩抬正靠在沙發背上的頭。這番話聽起來很像是蓋伊會說的話,但他從未對她說過。安想起今年春天那封未加署名的信。一定是查爾士寫的。蓋伊說到埋伏時,應該是指查爾士。除了查爾士,沒有其他令蓋伊反應如此激烈的人了。愛恨交織的人肯定是查爾士。

  「也不儘然是善與惡,但這是它如何以行動展現它自己的最佳方式。」布魯諾欣喜地接著說。「對了,我絕不能忘了要告訴蓋伊我送了一千元給一個乞丐的事。我一直說等我有自己的錢時,我要送一千元給一個乞丐。啊,我這麼做了,不過你想他有向我道謝嗎?我花了二十分鐘向他證明那錢是真的!我得在銀行領一百元鈔票出來,撕破給他看!然後他的表現仿佛是認為我瘋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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