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偵探推理 > 火車怪客 | 上頁 下頁 | |
五一 | |
|
|
§ 31 但是這另一個自我有太多的地方可侵犯他想要保有的自我,而且有太多的侵犯方式:某些語詞、聲音、光線、他的手或腳所做的動作;以及如果他什麼也不做,耳不聞、眼不見任何事物時,內心中那個震懾他的勝利高喊。如此精心籌備、如此歡樂慶賀,白色蕾絲和亞麻布襯托得如此純潔、眾人如此快樂等待的這場婚禮,似乎是他最差勁的背叛之舉,而且婚期越近,他越瘋狂無奈地掙扎著想取消婚禮。直到最後一刻,他只想逃走。 他在芝加哥裡的友人羅伯特·崔哲撥了通電話來祝福他,也詢問他是否可以來觀禮。蓋伊用某個牽強的含混藉口讓他打消了念頭。他覺得這是福克納家族的事,他們的朋友,他們的家族教堂,而一位友人的出席會刺穿他的保護層。他只邀請了麥爾斯,是他的話就沒有關係——自醫院委託案之後,他便不再與他共用一間辦公室了——還邀了提姆·歐弗拉提,他不克前來,以及狄姆茲學會的兩三位建築師,他們對他作品的認識比對他的認識還深。但崔哲從蒙特婁打電話來的半個小時之後,蓋伊撥了電話給他,問他是否能當他的伴郎。 蓋伊明白他在近一年的時間裡都未曾想到崔哲,未曾回過他上一封來信。他未曾想到彼德·裡格斯,或是維克·狄波斯特和甘索·哈爾。他以前常到維克夫婦位於布利克街的公寓去拜訪他們,也曾帶安去過那裡一次。維克是位畫家,蓋伊記得他去年冬天還曾邀自己去參觀其畫展。他當時甚至沒有回答對方。現在他模糊地記起提姆曾去過紐約,還曾在布魯諾一直以電話糾纏他不放時,打電話來找他吃午飯,而他卻拒絕了。蓋伊回想起日耳曼宗教學上說,古日耳曼人是以前來為其人格作保的朋友人數來判斷受控訴之人無辜或有罪。現在會有多少人來為他作保呢?他從未花很多時間與朋友相處,因為他們不是那種期望長相聚的人,不過現在他覺得他的朋友依次地在閃避他,仿佛他們不用見他也能感應到他已不當他們是朋友似的。 婚禮舉行的那個周日早晨,在教堂的祭具室中慢步走在巴伯(羅伯特的昵稱)·崔哲身邊時,蓋伊緊抓住醫院製圖的記憶不放,把它當成是最後的一線希望,一個他仍存在的證明。他完成了一項出色的工作,他的朋友巴伯·崔哲對他盛讚有加,他已對自己證明了他仍有創作能力。 巴伯已放棄跟他交談的意圖,兩臂交疊地坐著,圓胖的臉上是一副愉悅卻茫然的表情。巴伯認為這完全是緊張所致。蓋伊知道,巴伯並不明白他有何感覺,因為雖然他自以為臉上寫滿了心事,但其實卻不然。而這就是他痛苦的地方,一個人的人生竟能如此輕易地盡是偽善行徑。造成他痛苦的因素是,他的婚禮和再也不瞭解他的友人巴伯·崔哲。還有,像間囚室般有加了鐵格子的高窗的石造小祭具室。以及外頭沙沙的低語人聲,仿佛急於襲擊囚牢並送行正義的大眾發出自以為正直的抱怨聲。 「你不會碰巧帶了一瓶酒來吧!」 巴伯跳站起身。 「當然帶了,它沉甸甸地壓著我,我都完全忘了呢!」 他把酒瓶放在桌上,等蓋伊來取用。巴伯大約四十五歲,為人謙虛,生性樂觀,有著無法抹滅的安於單身的特質,而且是完全專注於其職業而有其威信的人。 「你先請。」他鼓舞著蓋伊。「我想私下敬安一杯。她非常漂亮呢,蓋伊。」他微笑著輕柔地加上一句:「跟一座白橋一樣的漂亮。」 蓋伊駐足看著這已開封的一品脫裝酒瓶。窗外的喧鬧聲現在似乎在嘲笑他,嘲笑他和安。這桌上的酒瓶是這場半帶詼諧又累人的傳統婚禮的一部分。和蜜芮恩舉行婚禮時,他喝的是威士忌。蓋伊把酒瓶丟向角落,扎實的瓶子劈啪裂開聲和酒液濺灑聲,只讓嗚嗚叫的喇叭、人聲和愚蠢的風琴顫音短暫地停止片刻,然後這些聲音又開始回滲了。 「對不起,巴伯。非常對不起。」 巴伯的兩眼沒有離開過他身上。 「我一點兒也不怪你。」他笑答。 「不過我會自責!」 「聽好,老兄——」 蓋伊看得出巴伯不知是否該大笑還是嚴正待之。 「等一等。」崔哲說,「我會再弄些酒來。」 巴伯剛伸手要拉開門,門就應聲而開了,彼德·裡格斯細長的人影溜了進來,蓋伊把他介紹給崔哲。彼德一路從新奧爾良趕來參加他的婚禮。蓋伊心想,這若是和蜜芮恩的婚禮,他應該不會來參加,因為彼德痛恨蜜芮恩。現在彼德的兩鬢已灰白,但他的臉削瘦,笑起來仍像個十六歲少年。蓋伊迅速地回擁了他,感覺他現在無意識地移動著,就像那個星期五夜裡他走在鐵軌上一樣。 「時間到了,蓋伊。」巴伯說完就拉開門。 蓋伊和他並肩而行。走十二步就到祭壇了。那些人在譴責他,蓋伊心想。他們因戰慄而默不作聲,就像福克納家的人在車後座的行為一樣。他們什麼時候才要介入並阻止一切呢?大家還要再等多久呢? 「蓋伊!」有人喊道說。 六,蓋伊心裡數著,七。 「蓋伊!」聲音微弱,直接發自那些人之中,蓋伊向左方一瞥,隨著兩個回頭的女人的視線一看,看見布魯諾,正是他本人。 蓋伊再度直視,那是布魯諾本人或是幻影?那張臉堆滿了熱切的笑容,灰色的眼神犀利無比。十、十一,他心裡算著。先爬上十二級階梯,跳過七級……你記得住的,這是有節奏韻律的。他的頭皮一陣刺痛,這不是說明那是幻影,而非布魯諾的證據嗎?他在心中祈禱,老天哪,別讓我昏倒。昏倒比你結婚好,內心的聲音對他回喊著。 他正站在安的身旁,布魯諾也跟他們一起在此,不是一宗事件,不是一個時刻,而是一個狀況,是一直存在的某個狀況。布魯諾、他自己和安,正沿著某個軌道而行,而且將是一生沿著這個軌道而行,直至死亡,因為這是懲罰。他還要再尋找什麼懲罰呢? 許多張面孔在他四周微笑著向他點頭招呼,蓋伊覺得自己像個白癡似的回禮。那些是帆船與網球俱樂部的會員們。婚宴上備有自助式早餐,每個人也手持一杯香檳,連他自己也取了一杯。而布魯諾並不在此。這裡真的除了戴著帽子、滿臉皺紋、擦了香水的老女人之外,沒別的人了。福克納太太一把攬過他的脖子,親吻他的面頰,而越過她的肩頭,他卻看見布魯諾帶著已找到他的相同笑容,相同的銳利眼神,正硬擠過來。布魯諾直朝他走來,然後停下,兩腳仍搖動不已。 「祝你——祝你幸福,蓋伊。你不介意我順道拜訪吧,是不是?這是個快樂的場合!」 「滾出去!快點滾出這裡!」 布魯諾的笑容在猶豫下漸漸消退。 「我剛從卡布裡島回來。」他的聲音仍是同樣的嘶啞。 他穿著一件紫黑色斜紋新西裝,西裝的翻領跟晚宴裝的翻領一樣寬大。 「你過得好嗎,蓋伊?」 安的一位姨媽滿嘴香氣的在蓋伊耳中叨叨絮絮的傳了些話,他也小聲地回應一些話,然後便轉身,開始移步走開。 「我只是想要祝你幸福。」布魯諾向他聲明。「你也瞧見了。」 「滾出去。」蓋伊說。「門就在你身後。」 不過他絕不可再多說了,他心想,他會失控的。 「休戰吧,蓋伊。我想見見新娘。」 |
|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