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偵探推理 > 火車怪客 | 上頁 下頁 | |
四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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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明白自己的目的,痛楚便立即侵襲著他。以兩膝的這種傷勢,他怎麼能走完這條馬路呢?然而他不斷地走著,保持昂首姿態,驅策自己走下去。此刻分不清黑夜或白晝,天色仍很暗,但到處有低掠的虹光。黑暗似乎仍可能壓過光明,因為黑暗占的比率較大。要是夜色能持續到他回到家中鎖上門就好了! 然後日光猛地衝破夜色,劃開他左方的整個地平線。一座山丘的頂端外形現出一道銀色線條,山丘漸呈淡紫、綠和褐色,仿佛它正在張開眼睛似的。一棟黃色小屋坐落在山丘上的一棵樹下。他右手邊的一片黑暗野地已變成綠褐色的高長青草,像海浪般輕緩地波動著。當他看著野地時,一隻鳥鳴叫了一聲便從青草叢中飛出,飛越過天際,尖長的兩翼在空中迅速寫下邊緣不整齊的豐富信息。蓋伊停下腳來,看著那只鳥,直到它消失無蹤影。 § 24 他在浴室鏡子裡第一百次檢視著他的臉,耐心地用筆狀止血膏塗敷每一道傷口,又在其上再撲了粉。他客觀地照料著他的臉和雙手,仿佛它們不是他身上的一部分似的。他的眼睛和鏡中人凝視的眼神相遇時,便刻意偷偷調轉而去,蓋伊心想,就像在火車上的第一天下午,他想避開布魯諾的視線時一樣。 他回到房內,躺倒在床上。還有今天剩餘的時間,明天,和星期天。他不需要見任何人。他可以到芝加哥去住幾個星期,就說是外出工作去了。可是如果他隔一天出城,這似乎可能啟人疑竇。昨天。昨夜。要不是他兩手都是刮傷,他可能會深信他殺人只不過是夢境。因為他並不想殺人,他心想。這並非他的本意。這是布魯諾的意願,經由他之手來完成。他想要詛咒布魯諾,大聲地詛咒他,但他現在就是沒有精力這麼做。奇怪的是,他並沒有罪惡感,而且他認為,布魯諾的意願是促成他去殺人的動機似乎說明了一切。但他在蜜芮恩死後所感受到的罪惡感比現在多,這件事又怎麼說呢?現在他覺得累,什麼事也不想管。難道這是任何人在殺了人之後會有的感覺嗎?他試著入睡,但腦子卻追憶起在長島公車上,兩名工人盯著他看,他便以報紙覆面假裝入睡時的情景。和工人在一起令他感到更羞愧…… 在前門階梯上,他的兩膝互撞,害他差點兒跌倒。他並未注意看是否有人在監視他。他所做之事似乎平凡無奇,只是下樓去買份報紙。但他也知道他沒有力氣去注意看是否有人在監視他,他根本沒有力氣去在意,而且他非常害怕力氣重回他身上,就像生病或受傷之人非常害怕下一項無可避免的手術一樣。 《美國日報》的報導篇幅最大,還附有一張根據管家描述而畫成的兇手肖像,是個身長六英尺一英寸的男人,重約一百七十到一百八十磅,身穿黑色外套,戴帽。蓋伊微感訝異地看著報紙,仿佛那不可能是在說他似的:因為他只有五呎九吋高,重約一百四十磅,而且也一直沒有戴帽子的習慣。他跳過詳述山繆·布魯諾生平事蹟的部分,卻興致濃厚地看著推測殺人兇手脫逃之事的報導。報上寫著他沿著紐霍普路向北逃去,據信他是藏身在大內克區的鎮上,也許搭上了下午十二點十八分的火車出城了。實際上,他是往東南方向走。他突然感到如釋重負,安全無虞了。安全,他警告著自己,只是個幻覺。 他站起身,首度感到和在那屋子旁空地上折騰了半天時一樣地驚慌失措。報紙出刊已有數小時,警方現在可能已發現他們判斷錯誤了。現在他們可能正要來提他,也許就正在他門外呢。他等了一下,任何地方都毫無動靜,他又感到很疲倦,便坐了下來,強迫自己集中精神看報上長篇專欄的其餘部分。文中強調了兇手的冷酷,而且似乎應是熟人所為。除了一些九英尺半英寸的鞋印,和在白色灰泥牆上的一處黑鞋污痕之外,沒有指紋,沒有線索。他的衣服,他心想,他一定要丟棄他的衣服,而且要立刻動手丟棄,但他什麼時候才有精力去丟呢?警方高估了他的鞋子尺寸一事很奇怪,蓋伊心想,那地面很濕,鞋印應該很清楚,「……子彈口徑出奇的小。」報導這麼寫著。他也一定要丟棄他的手槍。他感到有些悲哀心痛,他一定會痛恨的,他會多麼痛恨他與他的手槍分離的那一刹那呀!他撐著身子站起來,去多拿些冰塊放在毛巾裡,再繼續冰敷他的頭部。 近傍晚時分,安打電話來,叫他星期日晚上陪她一起去曼哈頓赴一場宴會。 「海倫·黑邦的宴會呀。你知道,我跟你提過的。」 「對呀,」蓋伊附和著,其實根本就不記得。他的聲音顯得很平靜:「我不大想去,安。」 之前一小時,他都感覺麻木,因此此刻安說的話聽起來既模糊又不相干。他聽著自己在說些該說的事,內心甚至並未預想,或者甚至也許並不在意安可能會注意到有何差異。安說她可以找克利斯·耐爾森陪她去,蓋伊說沒問題,並在心中想著能陪她同去,耐爾森不知會有多高興呢,因為耐爾森在安遇見蓋伊之前就常常去看她,他仍愛著安,蓋伊心想。 「星期天晚上我帶一些現成的食品過去,」安說:「然後我們一起吃頓點心好嗎?我可以叫克利斯晚一些跟我碰面。」 「我想星期日我可能會出門,安。去寫生。」 「噢。對不起。我有事要告訴你呢。」 「什麼事?」 「某件我認為你會喜歡的事。那——過些時候再說吧!」 蓋伊爬上了樓,提防著麥考士蘭太太。安對他很冷淡,他單調而無趣地想著,安很冷淡。下一次她見到他時,她就會明白,而且她會痛恨他的。安討厭他了,安討厭他了。他不斷地念著這句話入睡。 他一直睡到第二天正午,然後一天之中其餘的時間都賴在床上,連穿過房間取些冰塊添進毛巾內這件事,都讓他經過一番垂死般的掙扎。他覺得永遠也睡不夠,無法重獲力氣了。因為追憶的緣故,他心想。他的身體和腦子都在追憶它們走過的那條長路。回想起什麼呢?他平躺的身子僵直,而且他很害怕,怕得直冒汗和發抖。然後他得起床去上洗手間,因為他有輕微的下痢症狀,是害怕所引起的,他心想,就像在戰場上的情形一樣。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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