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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我什麼聲音都沒聽到。」凱瑟琳·史密斯搖著頭,急切地說。

  洛夫·喬艾斯說他沒有聽到聲音,而理察·舒勒斬釘截鐵的供詞結束了這一段談話:「根本沒有聲音。」

  對蓋伊而言,一再反復陳述的事實失去了恐怖性,甚至戲劇性效果。它們像鐵槌的單調重擊般,將故事永遠釘死在他心中。其他三人所說的距離最不足採信,因為只有瘋子才膽敢靠那麼近,蓋伊心想,這點是肯定的。

  「漢茲太太流掉的孩子,是你的嗎?」

  「是的。」

  歐文·馬克曼身體前屈,十指交握於身前,微慍而卑躬屈膝的態度,破壞了蓋伊在照片上看到的那副意氣風發的俊俏樣。他穿的是灰色鹿皮鞋,仿佛才剛從休士頓下了班趕過來似的。蜜芮恩今天不會以他為榮的,蓋伊心想。

  「你知道可能有誰會想要漢茲太太死?」

  「有,」馬克曼指著蓋伊,「他。」

  大家轉頭看他。蓋伊坐立不安,直朝馬克曼皺眉,心中第一次真正的對馬克曼起疑。

  「為什麼?」

  歐文·馬克曼遲疑了很久,喃喃說了些什麼,然後冒出二個字:「嫉妒。」

  馬克曼說他嫉妒,卻提不出一個可信的理由,但此話一說出,各方紛紛指控他嫉妒,連凱瑟琳也說:「我想是這樣。」

  蓋伊的律師咯咯笑了起來。他手中有福克納一家人送來的宣誓口供書。蓋伊討厭那咯咯笑聲,他一向都討厭法律程序。它就像是場邪惡的遊戲,其中的目的似乎不是要揭露實情,而是讓一位律師駁斥另一位律師,並且在專業表現上擊垮他。

  「你放棄了一項很重要的委託案——」驗屍官開口說。

  「我不是放棄它,」蓋伊說,「在獲得委託案之前,我寫信給他們,說我不接了。」

  「你拍了電報,因為你不想要你太太跟著你去那裡。但你在墨西哥得知你太太流產之事時,你拍了另一封電報到棕櫚灘,說你希望他們再考慮你接委託案的事。為什麼?」

  「因為那時我相信她不會跟我去那裡了。我懷疑她想要無限期地拖延離婚手續。但我也曾打算要去見她——打算在這個星期討論離婚的事。」

  蓋伊擦去前額的汗珠,看見他的律師悲傷地緊閉雙唇。他的律師要他別提離婚跟他在委託案上改變心意之事的關聯性。蓋伊才不在乎呢。這是實情,他們愛怎麼聯想,就怎麼想好了。

  「依你所見,她的丈夫有能力安排一樁像這樣的謀殺案嗎,喬艾斯太太?」

  「有的。」喬艾斯太太抬頭挺胸,用微帶顫抖的聲音說。她銳利分明的暗紅色睫毛幾乎垂蓋住眼睛,一如往常蓋伊熟悉的樣子,如此一來便無人知道她的眼光望向何處。「他想要離婚。」

  蓋伊的律師提出抗議,說先前喬艾斯太太說過,是她女兒想離婚,而蓋伊不想,因為他還愛著她。

  「如要兩個人都想離婚,而且事實證明漢茲先生的確想離婚,那為什麼倆人離不成婚呢?」

  法庭內一陣哄堂大笑。指紋專家無法在分類辨認的結論上達成共識。蜜芮恩在她死亡的前一天曾到過一家五金行,五金行老闆搞不清楚跟她同行之人究竟是男是女,而更大的一陣笑聲掩飾了有人教他要說是男人的事實。蓋伊的律師滔滔不絕地談著地理上的事實、喬艾斯家的分歧、他手中的宣誓口供書等,但蓋伊確信單就他自己坦言不諱這一點,就免除了他的任何嫌疑。

  驗屍官在總結中委婉地表示,此謀殺案似乎應是一個被害人和其他同伴都不認識的瘋子所為,判決宣判為「不知名的人或人們」所為,而且案子要移交給警方。

  第二天,有封電報在蓋伊正要離開他母親家的時候送到:

  來自黃金西部的所有祝福。知名不具。

  「是福克納家拍來的。」他匆匆地告訴他母親。

  她笑了一笑,說:「叫安好好照顧我兒子。」

  她輕輕地拉拉他的耳朵,親吻他的臉頰。

  他抵達機場時,手裡仍揉捏著布魯諾的電報,他把電報撕得粉碎,丟進機坪邊上的鐵絲垃圾簍裡。每張碎片都被風吹出鐵絲簍孔外,一路飛舞飄過柏油路面,有如豔陽下隨風歡欣起舞的五彩碎紙。

  § 16

  蓋伊努力地要在布魯諾身上找出一個明確的答案——他殺人了,還是沒殺?——隨後便放棄了這項努力。布魯諾殺人的可能性有大多令人難以置信之處。梅特嘉夫計程車行的名片會有什麼重要性呢?在聖塔菲找到像這樣的名片,又把它寄給他,這正像是布魯諾的舉動。如果這並非驗屍官和眾人所想的瘋子所為,那這不更有可能是歐文·馬克曼一手設計的嗎?

  他暫時不去想梅特嘉夫、蜜芮恩和布魯諾,而集中精神在棕櫚灘的工作上,他從第一天就看出來,這工作將需要運用他一切的外交手腕、專業知識和全部的體力。除了安之外,他不去想過去的一切,雖然他有理想的目標,也全心努力達成目標,還有他所知道的小小成就,但這一切跟宏偉的鄉村俱樂部主樓比起來,似乎是既悲慘又艱辛。而且他越是埋首於新的努力嘗試,他也越是以一種不同而更完美的方式感到重生。

  報紙和新聞雜誌刊登了主樓、游泳池、更衣室和尚在初期工程階段的平臺建築照片。也有些照片是俱樂部會員正在檢視地面的情景,蓋伊也知道在每張照片下方都會印上他們捐給這高級娛樂場所的金額。有時他心中納悶著,他部分的熱忱是否可能是歸因於這計劃背後之金錢誘惑,還有工作上必須盡情揮霍空間與材料的快感,以及那些常常邀他到其家中的富豪的奉承。蓋伊從未接受他們的邀請,他知道他可能因此失去許多明年冬天所需的小委託案,但他也知道他絕不會強迫自己去負大部分建築師視為理所當然的社交責任。在他不想獨處的晚間時刻,他便搭公車到幾哩外的克雷倫斯·布瑞哈特家中,和他共進晚餐、聽留聲機唱片音樂,以及促膝長談。帕米拉俱樂部經理克雷倫斯·布瑞哈特是個退休的經紀人,蓋伊時常認為這位身材高大的白髮老紳士是他理想的父親人選。蓋伊最欽佩的是他給人的悠閒感覺,在喧鬧激狂的建築工地上,就跟在自己家中一樣地沉著不為所動。蓋伊希望自己年老時能像他一樣。但他覺得自己太過急躁,他總是過於急躁。他覺得行動急躁在感覺上,不可避免地會有失尊嚴。

  大部分的夜晚時分,蓋伊或是看書,或是寫長信給安,或只是早早上床睡覺,因為他向來是五點便起床,又時常整天與焊槍或灰泥、鏟子為伍。他幾乎叫得出所有工人的名字。他喜歡判定每個人的性情,以便知道其性情對他的建築物之精神有何影響貢獻。「就像在指揮一個交響樂團一樣。」他在給安的信上寫道。薄暮時分,當他坐在高爾夫球場的樹叢中,一邊抽著煙斗,一邊凝神俯視四棟白色建築物時,他覺得帕米拉計劃將會盡善盡美。當他最初把水平線橫拉過留有間隔的主樓大理石柱時,他就知道這一點了。匹茨堡的那家店面在最後一刻因客戶改變窗臺設計而全盤皆毀。在芝加哥的醫院增建部分,蓋伊心想,也是用了比原來設計顏色更深的飛簷石材才壞了整個風格。但布瑞哈特不允許干預阻撓,帕米拉將會和他原先的概念一樣完善,蓋伊以前還不曾創建過任何他覺得完美的建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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