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偵探推理 > 法醫宿舍的槍聲 | 上頁 下頁
一五


  在皮羅戈夫大街上,季娜伊達突然腳步放慢了,身子也縮了起來,失去了原來挺直修長的線條。兩眼灰暗,充滿了緊張的神情。腦袋低垂,臉色呆滯。她不斷地揚起頭,好象要擺脫甩不掉的思緒似的。終於,她的動作穩定了,身子也挺直起來,她兩眼盯著行人,似乎想在他們身上為自己憂心忡忡的思緒尋找庇護所。然而,時隔不久,似乎內心的支柱又坍塌了,憂慮和不安又湧上心頭。如果說這位女人此刻更多的是注意自己外表的話,那她就不會讓自己一頭美髮上的那頂象羅馬軍人頭盔似的細氊帽歪到一邊,就不會讓靴子踩到已溶化了的發黑的泥雪中。

  在公共汽車站,她放慢了腳步,但沒有停下來。看到小賣部,她想起今天還沒有吃東西,兩腳已拐到熟悉的門口,但不知為什麼又走開了。在祖鮑夫斯基廣場上,助教整整帽子,抖掉靴子上的泥雪,看了看停在那裡的公共汽車的號碼,就跳了上去,坐到後排角落裡的一個座位上。

  季娜伊達往外看了一眼,城市已在後面,樓宇稀疏了,映入眼簾的是木欄圍牆、荒地、彎曲的小巷和埋入地下半截的低矮房子。汽車在鬆軟得像是沼澤地的積雪小路上移動著。一條不流動的彎彎小河靜臥在山巒起伏的兩岸之中,岸上立著一排排樹木。閃過一個寬廣的山谷,谷地上有幾座低矮的茅舍;斜坡上有一座公墓,稀稀落落的幾個十字架和幾顆光禿的落滿白雪的灌木。村莊周圍是白茫茫的田野,上面有幾個寒鴉窩。季娜伊達冷淡的目光停在那一片一直伸延到太陽沉落處的地平線的白茫茫的大地上。夕陽照著雪白的田野。星星點點的灰色房舍就像是無邊無際的大海中的一塊塊冰塊。

  公共汽車減速慢行,最後停在一個小村莊邊寒冷的松林空地上。這是終點站。售票員對乘客說,汽車不再往前行駛了。乘客都下了車。季娜伊達下車後馬上又回到車裡原來坐的那個位子上。一路上她從來沒有問過自己,上哪兒去,去幹什麼。對她來說,往前行駛,還是返回城裡都無所謂。

  季娜伊達往家走時,天早已黑了。她從羅西諾——奧斯特洛夫斯基公共汽車上下來後,就步行向城裡走去。這是一個皓月當空的夜晚。皎皎明月高掛天空,發出冰冷的寒光。周圍一片漆黑,寒光照到窗玻璃上,透過護窗板的縫隙和門上的鑰匙孔。月光照進地下室和黑暗的頂樓。樓房在月光下發出暗藍色,大樓傾斜而黑暗的影子好象浮現在湖面上。院牆像是擋在道路上的障礙物,交叉柵欄的影子好象是攔路竿攔住了馬路。無聲的小巷在沉睡,滿地白雪被籠罩在潔淨的月色中。周圍萬簇俱寂。街道兩旁滿身皆白的小白樺樹叢銀光閃閃,遠處是寂靜無聲的沉睡的森林。沉睡的大地在沉默,大自然像是在屏息迎接著天邊來客。

  季娜伊達在自己樓前停住腳時,已經是午夜了。這一晚上她幾次走進這座大樓,站一會兒,然後鬼使神差地又走開了。她走上樓,走過了涅斯捷洛夫和鮑裡涅維奇的房門口,打開自己房間的門鎖,開了燈,遲疑地邁步走進了自己的房間。她的房間很樸素,松木小桌子,橡木衣櫃,一張鐵床,漆布面沙發和一個帶鏡子的梳粧檯。她一雙勤快的手把房間佈置得非常舒適。幾片小地毯蓋滿了地板,綢緞窗簾掛得很藝術,形成無數的褶子,窗簾下面垂著多彩的簾裙。房間裡明暗色調勻稱、文雅舒適。

  季娜伊達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然後向前走了幾步盯著掛在牆上的鮑裡涅維奇的照片看著。她一動不動地在照片前站了一會兒,突然沉重地倒在沙發上,開始低聲抽泣,忍不住,又哭出聲來,最後,短促的埂咽變成了悶聲的痛苦。此刻,蘊藏在她心中的巨大而深深的悲痛激湧而出。只有喪失生活中最寶貴的東西,無法失而復得的人才有這樣的痛苦。

  § 第五節

  季娜伊達真該悲痛的。鮑裡涅維奇的房門上貼了封條。這門對她也永遠封閉了,也把她的幸福與愛情的希望永遠封閉在裡面了。

  三年前在論文答辯會上她第一次認識了鮑裡涅維奇。他和其他幾位評論人對她的論文大加讚賞,授予她醫學副博士學位。她很快離開了工作十五年之久的研究所,來法醫研究室擔任了助教。

  科洛科洛夫教授非常欣賞她的勤奮、智慧和她對自殺學說的潛心鑽研。她同意教授早期提出的科學論斷。她認為由於精神受到刺激在幾小時之內頭髮會變白,右手指甲比左手指甲要寬(左右手工作能力相等者除外)。這一小小的觀察無疑對法醫是很有用的。女助教過高地估價這一意義,對此倍加重視。教授為此很受感動,對她充滿了好感,經常表揚她,還不只一次地讓她幫他照管教研室的工作。「本來不應該這樣,」教授以他特有的幽默風趣地說道,「您也太聽話了,不能把科學交給這樣的人。鮑裡涅維奇則不然,老提出問題,他也認真聽我的,但按自己的想法幹。一個學者的良心不允許他盲目同意我的觀點。我認為這是正確的。如果學生總是重複者師的觀點,那麼科學將會成什麼樣子!如果那樣的話,小鴿子,科學就不會進步。」

  當大家已知道放授工作的時間不多了,而教授的位置將要由鮑裡涅維奇接替的時候,季娜伊達就開始使他對自己產生好感。

  他倆的接近開始於那座建於上個世紀,窗戶象古城堡炮口的大樓裡。兩人住的房間只有一堵簿牆隔著。有一天晚上他不知怎麼和她談起晚上根無聊,就去串門,可因為他的棋友科洛科洛夫教授近來身體欠安,她就邀請鮑裡涅維奇下棋。

  「我下得不好,」她事先說道,「我真希望您能教我下棋。」

  他同意了,過了一段時間,兩位棋迷有時一直下到深夜。不愛說話的鮑裡涅維奇很高興默默地下棋。女助教也欣然模仿他。

  有一次鮑裡涅維奇說道:

  「您的走法我感到奇怪。您選擇了守勢,總是守,幹麼不進攻呢?」

  是下棋時的隨機應變嗎?他多麼天真,她是怎麼學會下棋的呢?要知道她一個星期就學會下棋,為了成為和他匹敵的對手,每天夜裡苦練下棋。他早應當發現,她只掌握了兩種防守的技術。

  她對鮑裡涅維奇說的卻是另外的一套:

  「主動進攻不是女人的本性,一切新鮮事物女人都害怕。從體質上來講我和您不一樣。在您的面前我簡直無處可躲。」

  他反駁了幾句,同時又認為她很謙虛,不過高估計自己。

  當她要和他一起去打獵時,他感到大為不解。這是出於好奇心還是別的什麼?

  「您說,這不是女人幹的事嗎?」她說道,「看來大自然原來把我設計成男人,可是這個設計直到很晚才改變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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