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偵探推理 > 法官和他的劊子手 | 上頁 下頁
一三


  「你還能再活一年,」另一個人接下去講,「而你固執地追蹤我已有四十年了。這就是計算的結果。貝爾拉赫,你可記得當年我們在托法尼郊外那家酒店潮濕有黴味的空氣裡,在土耳其煙草濃霧包圍中討論了什麼嗎?你的論點是,人是不完整的,事實上我們不可能事先有把握地判斷別人的行為,我們也不可能考慮到隱藏在一切事物中的偶然因素,這就是大多數犯罪行為必然會被揭露出來的原故。你認為犯一樁罪是一件蠢事,因為人不是棋子可以隨便擺佈。我的論點相反——說是自信倒不如說是為了反對你——我認為正是由於人們的錯綜複雜關係使犯罪行為有可能進行,而不被識破,由於這個原故,極大多數的犯罪行為不僅沒有受到懲罰,而且也沒有被人們料到,僅僅是在暗中發生的。我們繼續爭辯不休,由於那猶太老闆斟給我們的燒酒燃起的地獄般的火氣,更由於我們的年青,勾引我們在狂熱之中打了賭,正好是月亮在這小亞細亞後面落山的時候,這是一次違反上天意志的賭局,是我們自己無法遏制而開的一場玩笑,即使它是一次對上帝的可怕的詛咒,「只因為我們受打賭本身的引誘,好似被兇惡的魔鬼勾引心靈去作壞事一樣。」

  「你說的對,」老人平靜地說,「我們當時互相同意進行打賭。」

  「你不曾想到,我是會遵守約定的,」另一個人笑著說,「當我們第二天早晨腦袋沉重地從荒涼的小酒店。醒來時,你是在一條黴爛的長板凳上,而我則躺在酒跡未幹的桌子下面。」

  「我沒有想到,」貝爾拉赫回答,「一個人有可能去遵守打賭的約定。」

  他們沉默了。

  「我們不必試探了,」加斯特曼又重新開言道,「你的正直使你永遠不會受到誘惑,但是你的正直卻引誘了我。我挑起了一次大膽的競賽,當你的面犯下一樁罪行,而你卻不能夠提供我犯罪的證明。」

  「三天之後,」老人輕聲說,沉入回憶之中,「當我們和一個德國商人經過穆罕默德橋上時,你在我親眼目睹下把他推進了水裡。」

  「那個可憐的傢伙不會游泳,而你那時對此道也不很精通,人們把由於從事不成功的救人嘗試而淹得半死的你從金霍內斯河污濁的波浪中救了出來,」另一個人不可動搖地說,「謀殺是在一個陽光燦爛的土耳其夏日發生的,海上吹來陣陣令人舒適的微風,在一座生氣盎然的橋上,在大庭廣眾之下,有一對對歐洲殖民者情侶,還有一堆堆回教徒和當地的乞丐,儘管如此,你提供不出我犯罪的任何證據。你逮捕了我,全然徒勞。審訊很久,全然無用。法庭相信我的辯白,他們宣判那個商人是自殺。」

  「你能證明那個商人正面臨破產,並想通過欺騙徒勞地挽救自己,」老人慘苦地說,比任何時候都蒼白。

  「我極其精確地挑選了我的犧牲品,我的朋友,」另一個人笑著說。

  「幹是你成了一個犯罪者,」老探長回答說。

  另一個人無心地玩弄著那把土耳其刀。

  「我是有點兒象一個犯罪者,我現在也不能夠否認。」他最後懶洋洋地說,「我成了一個越來越高明的犯罪者。而你成了一個越來越高明的刑事學家。但步調是:我總比你先走一步,而你永遠也追不上。我始終象一個灰色的幽靈出現在你的發展道路上,我始終有興趣在你的鼻子底下幹出可謂大膽的、粗野的、褻瀆神明的犯罪行為,而你卻始終不能夠對我的行為提供證據。你能夠制勝那些笨蛋,但是我卻戰勝你。」

  他不斷說著,一面注意地,但是嘲弄地觀察著老人。「我們就這樣活著。你生活在你的上司之下,在你的警察局領域和發臭的官衙裡,永遠為達到你的有限度成就的頂峰而勇敢地攀登一級一級的階梯,你和盜竊犯、偽造犯糾纏,和那些從未正當生活過的可憐蟲糾纏,和那些暴露出來的可憐的殺人者糾纏。我和你相反,一會兒在黑暗中,在不受注意的大城市的深淵中,一會兒在輝煌事業的光芒中,佩滿了勳章,豪放地大做慈善事業,當我對此有興趣的時候,而在另一種情緒下又喜歡幹些壞事。何等驚險的遊戲呀!你渴望毀滅我的生命,而我則頑強地保護我的生命。真的,一個夜晚把我們永遠用鏈子連在一起了!」

  坐在貝爾拉赫書桌後面的人拍了一下手,這是一聲孤零零的、冷酷的拍擊:「現在我們已經走到我們生活道路的盡頭了,」他叫喊道,「你已經回到了你的伯爾尼,半失敗地來到了這個睡意朦朧的、正直的城市,雖然人們不很清楚這城市有什麼事情是真的,什麼是假的,而我呢。我回到了拉姆波因,這也是出於一種情緒;人們喜歡圓滿地結束一生,因為這個為上帝所遺棄的村莊是一個早已埋葬的婦女生我的地方。沒有多加考慮,我相當無意地回到了這裡,也正是這樣,十三歲那年,我是在一個雨夜潛行出走的。現在我們又碰頭了。算了吧,朋友,有什麼意思呢。死亡是不會等到結局的。」

  這時他的手以一種幾乎難以覺察的動作一揚,那把刀颼的恰巧擦過貝爾拉赫的臉頰,深深紮進安樂椅中。老人一動也不動。另一個人笑了:

  「那麼你是相信我殺了這個施密特的羅?」

  「我正在調查這個案子,」探長回答。

  另一個人站起來,拿起文書夾。

  「這個我帶走了。」

  「我總有一天會成功地證明你的罪行的,」貝爾拉赫第二遍說,「而現在是最後的機會了。」

  「文書夾裡是唯一的、雖則是微不足道的證據,這是施密特替你在拉姆波因收集的。丟了文書夾,你就丟了證據。抄本或照相付本你都沒有,我知道你的。」

  「沒有,」老人承認,「我沒有諸如此類的東西。」

  「你不想用手槍來攔阻我嗎?」另一個人譏諷地問。

  「你已經取走了子彈,」貝爾拉赫一動不動地回答。

  「絲毫不錯,」另一個人說,同時拍拍他的肩膀。一然後他走過老人身邊,門打開了,又重新關上了,他又走出了外邊的那扇門。貝爾拉赫始終坐在安樂椅上,臉頰挨著冰涼的鋼刃。突然他拿起槍,瞧瞧後面。槍是實彈的。他跳起來,奔進前廳,又奔向門邊拉開大門,手裡攥緊了槍;街上暗無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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