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偵探推理 > 法官和他的劊子手 | 上頁 下頁
一一


  路茲站起來,走向窗口。「我始終摸不清,你的當事人加斯特曼究竟是個什麼角色,」他慢慢地說。

  封·許文迪用那張白紙扇著風,回答說:「加斯特曼為工業家和外國使館的代表提供自己的房子作為談判場所。」

  「為什麼恰恰是加斯特曼呢?」

  上校喃喃地說,他的可敬的當事人正好具備必須的人選條件。他曾任阿根廷駐中國大使多年,獲得了某一大國的信任,他過去又曾擔任某一工業家的鐵皮托辣斯的執行主席。此外他又住在拉姆波因。

  「這又有什麼意思,奧斯卡?」

  封·許文迪嘲弄地笑了笑:「在施密特被害之前你聽說過拉姆波因這個地名嗎?」

  「沒有。」

  「原因就在這裡,」國會議員肯定地說,「因為沒有人知道拉姆波因。我們需要替我們的集會找一個人所不知的地點。這樣你可以不去打擾加斯特曼了吧。他不喜歡和警察局發生接觸,你必須瞭解,他不愛你們的審訊、你們的探詢、你們的沒完沒了的查問,這樣做,對我們的羅根保爾和馮·龔登①是可以的,如果他們做了壞事的話。但是不能這樣對待這麼一個人,他曾經拒絕讓自己被選進法蘭西科學院。而且你的伯爾尼警察局辦事實在蠢,沒有人會在演奏巴哈音樂的時候射殺狗的。倒不是得罪了加斯特曼。這件事對於他可以說是無關緊要,你的警察局可以朝他的屋子開槍,他不會皺一下眉頭。但是還去煩擾加斯特曼先生就沒有更多意義了,顯然謀殺案的背後有大國在操縱,這個國家不論和我們勇敢的瑞士工業家們,還是和加斯特曼先生,都毫不相干。」

  【①這兩個人名字的意思是「騙子手」和「佔便宜者」。】

  預審官在窗前來回踱著。「我們現在必須轉回到我們的調查,特別是施密特生命的調查上來,」他宣稱,「涉及外國的事,我們將報告聯邦檢察長。這個案件他會承擔多少,我還不能講。但他一定會把主要工作委託給我們。你委求寬恕加斯特曼,我願意允諾。我們看來不可避免要搜查一次屋子。但終究還有必要和他進行談話,;我請你帶他一起來,我們談話時也請在場。這樣我就能自然地和加斯特曼了給僅關形式上的公事。對這個案件這麼做,並非為了審訊,而是使整個審訊過程合乎手續,有可能審訊工作要求審問加斯特曼,即使這是毫無意義的。但是一件審訊工作必須完整無缺。我們可以談一談藝術問題,一為了使審訊工作盡可能地不觸犯任何人,我將不會提往何問題。即使我不得不提問題的話——當形式上需要時,——我也願事先把問題告訴你。」

  現在國會議員也站起身來,兩個男人就這樣面對面站著。國會議員拍拍預審官的肩膀。

  「就這樣說定了,」他說,「你將不去打攪加斯特曼,親愛的路茲,我相信你的話。文件我留在這裡;名單開列得很確切,並且完整無缺。我整夜到處打電話,引起極大的不安,人們尚不知道,外國使館聽說施密特案件之後是否還有意於協商。危及幾百萬元的事,親愛的博士,幾百萬元呢!為你的調查工作,我祝你幸運。你是需要幸運的。」

  說這些話的同時,封·許文迪腳步重重地走出門去。

  § 十

  路茲剛來得及把國會議員拿來的名單通讀一遍,感歎單子上名字的顯赫,不禁讓單子掉落在地——他想,我捲進了一件何等不祥的事件之中——這時貝爾拉赫跨入室內,當然並沒有敲門。老人是來索取公文的,以便去拉姆波因和加斯特曼談話,路茲告訴他下午再辦。現在已到參加葬禮的時候,他說,並且站起身來。

  貝爾拉赫沒有反對,隨同路茲離開了房間,路茲的腦子裡不時浮現讓加斯特曼安寧的語言,可是他又畏懼貝爾拉赫尖銳的抗議。

  他們站在街上,都不說話,兩人都穿著領子高高豎起的黑大衣。天下著雨,走向汽車這幾步路,他們當然沒有撐傘。勃拉特爾替他們開車。大雨現在成了真正的瀑布從玻璃窗上傾斜地進射下去。兩個人一動不動地坐在自己的角落裡。我應該和他談談這件事,路茲想,瞧著貝爾拉赫平靜的側面,那一個則和往常一樣把手按在胃部。

  「您疼嗎?」路茲問。

  「總是疼的。」貝爾拉赫回答。

  於是他們又沉默了,路茲想,這件事我下午再和他講。勃拉特爾駕駛得很慢。大雨傾盆,一切都淪陷在一堵白色圍牆後面。電車、汽車這裡那裡在這一巨大的倒垂的海洋中浮動。路茲不知道他們如今在哪裡,流著雨水的玻璃窗完全看不透。車廂裡越來越暗。路茲點著一支香煙,噴出煙氣,心裡想,他不必和老人討論加斯特曼的事。接著他說道:「報紙將報道這件謀殺案,不可能再對他們保密了。」

  「繼續保密也已經沒有意義了,」貝爾拉赫回答,「我們已經找到了一點線索。」

  路茲又掐滅了香煙:「這本來也就毫無意義。」

  貝爾拉赫沉默不語,而路茲卻情願爭論一番,便又重新透過窗玻璃往外看。雨稍稍小了一點。他們已經在林蔭道上。許洛茨哈登公墓在色澤暗淡的樹枝間顯現出來,可以見到一堵灰色的被雨淋濕的牆頭。勃拉特爾把車開進墓園,停住了。他們走下汽車,撐開雨傘,穿過兩旁的墳墓向前走去。他們不用費時找尋。墓石和十字架落在後面,他們像是走進了一個建築工地。地上佈滿新掘的墳坑,上面鋪著木板。濕草地上的潮濕浸入了沾滿粘土的靴子。廣場正中,在所有這些尚未峻工的、雨水在它們底部積起了肮髒的小水潭的墳墓之間,在臨時性的十字架和墳頭之間,厚厚堆著迅速腐爛的鮮花和花圈,人們圍立在一座新墳旁邊。棺材尚未放下去,牧師在念聖經,在他身邊,掘墓人穿著一件可笑的燕尾服式的工作幅為他和自己高高撐著一把傘,凍得兩隻腳不住地來回倒動。貝爾拉赫和路茲在墳坑附近停下,老人聽見了哭泣聲。這是舒勒太太在哭,在這無休止的大雨中,她顯得醜陋而且肥胖,她身邊站著錢茨,沒有撐傘、穿一件豎起領子的雨衣,腰帶委在兩邊,頭上戴著一頂筆挺的黑帽子。他身邊站著一個姑娘,臉色蒼白,沒有戴帽子,一頭金髮一股股濕漉漉地耷拉下來,這就是安娜了,貝爾拉赫不由自主地想道。錢茨向他們鞠躬,路茲點頭作答,老探長卻毫無表情。他向圍立在墓穴四周的人群掃了一眼,全是警察,全都穿著便服,同樣的雨衣,同樣的筆挺的黑帽子,雨傘象佩劍一般握在手裡,這些奇異的守靈人,不知風從哪兒把他們刮來的,他們的忠實顯得不真實。在他們後邊,排列成梯隊的市政府樂隊,穿著黑紅二色的制服,是匆匆召集來的,都拼命設法把自己金色的樂器在外套下保護起來。他們就這樣圍在棺材周圍,它平放在那邊,一隻木制的匣子,沒有花圈,沒有鮮花,但卻是唯一的溫暖所在,正在這一無休止的雨滴之中安葬,雨水單調地拍濺著地面,始終如一,永無盡止。牧師早已讀完了。沒有人注意到。這裡只有雨水,人們只聽到雨聲。牧師咳嗽起來,先是一聲,接著好幾聲。於是低音喇叭、長喇叭、號角、短號、低音笛一齊奏鳴,傲慢而雄壯,樂器在雨簾中閃著金光;但是它們也沉沒了,消散了。停止了。一切全退縮在雨傘之下,雨衣之下了。雨始終不斷地下著。鞋子陷在泥濘之中,雨水匯成小河流入空的墓穴。路茲鞠了一個躬,走前幾步。他瞧瞧潮濕的棺材,又鞠了一個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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