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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你難道不想念他跟兒子嗎?」

  「我不想念萊恩。他對我動粗——一個男人一旦對你動過手,你是不可能原諒他的。他威脅我,說如果我想把傑瑞帶走就要殺我,連去看他都不行。我當然想念我的兒子,可是我已經學會去忍受沒有兒子的生活。在生理上,我什麼人都不需要。」

  「精神上呢?」

  她的笑既深沉又淺顯,好像同時瞥見了她腦海裡的光亮和陰影。

  「精神上是另一回事。當然我會感到被世界遺棄,可是我感受到最深刻的寂寞,卻是來自我那些孩子身上。我指的不只是我自己的孩子,而是我學校裡的學生。我老是看到他們的臉,聽到他們的聲音。」

  「例如瑪蒂·葛蘭多?」

  「她曾經是一個。」

  「還有艾爾·席納、佛茲·史諾。」

  她望我一眼,仿佛大夢初醒。

  「你對我調查得真不少。相信我,我沒那麼重要。」

  「或許是,可是艾爾、佛茲、瑪蒂還是不斷地冒出來。我猜他們是你執教高中時的同班學生。」

  「很不幸,的確是的。」

  「你為什麼說這是不幸呢?」

  「他們三個在一起,是個爆炸性的組合。你可能已經聽說過他們那趟有名的洛杉磯之旅。」

  「我不太清楚他們三個人當中誰是帶頭的。是艾爾嗎?」

  「當時法院也這麼認定,他是三個人當中唯一有少年犯前科的。不過,我想當初是瑪蒂出的主意。」她若有所思地接著說:「瑪蒂也是下場最好的一個——如果你不得不嫁給一個年長的人算是好下場的話。」

  「她懷的是誰的孩子?是艾爾·席納的嗎?」

  「這你得去問瑪蒂她自己。」她話鋒一轉:「艾爾真的死了嗎?瑪蒂在電話裡說他死了。」

  「他昨天晚上被人用刀殺死了。可別問我是誰殺的,因為我不知道。」

  她憂傷地俯首低望,仿佛死者就在這個房間裡,就在她的腳下。

  「可憐的艾爾。他這生沒過過什麼好日子。他大半的歲月都被關在牢裡。」

  「蘇東小姐,你怎麼會知道呢?」

  「我盡可能跟他保持聯絡。」她遲疑了一會兒又說:「事實上,他上個星期還來過我家。」

  「你知道他是逃犯嗎?」

  「就算我知道,那又如何呢?」

  「你並沒有報警檢舉。」

  「我本來就不是個循規蹈矩的市民。」她帶點諷刺地說。「這次是他第三次犯案了,他原本要在監獄裡關一輩子的。」

  「他這次為什麼入獄?」

  「持械搶劫。」

  「那他來你家,你不害怕嗎?」

  「我從來就沒怕過他。看到他我很驚訝,但是並不害怕。」

  「他找你做什麼?要錢嗎?」

  她點點頭。

  「我沒什麼能力多給他,有好一陣子了,我連一幅畫都沒賣出去。」

  「你還給了他什麼?」

  「一些麵包和乳酪。」

  我身上還帶著那本綠色封皮的書。我從口袋裡拿出書來。

  「這本書好像是我以前的藏書。」愛倫說。

  「是你的沒錯。」

  我把前面的書箋拿給她看。

  「你打哪兒拿來的?不是從艾爾那裡吧?」

  「其實是從你兒子傑瑞那裡拿來的。」

  「是他保存的?」

  她看來有種欲從她早已遺棄的過往裡找些殘羹剩屑的渴望。

  「顯然是的。」我指指他在扉頁上的鉛筆簽名。「可是我想讓你看的是裡面。」我把書打開,拿出那份剪報。「這是不是你給艾爾的?」

  她把剪報拿在手上仔細端詳。

  「沒錯,是我給他的。」

  「為什麼?」

  「我想這或許可以替他弄點錢用。」

  「這該是一種一石二鳥的慈悲行為。我很難相信你的動機純粹是出於助人。」

  她倏然發火,不過火氣並不大,好像其實什麼事都不值得生氣似的。

  「關於我的動機,你又懂得什麼?」

  「所以請你告訴我。」

  她沉默了一兩分鐘。

  「我想我是出於好奇。整個夏天我一直保存著這份剪報,不知道該拿它怎麼辦。我不知道登報紙是誰的主意,而且我那時當然還不曉得禮歐下落不明。我想,或許艾爾可以幫我查出來。」

  「所以你讓他在聖德瑞莎出事了。這是個關鍵。」

  「為什麼是關鍵?」

  「艾爾死了,史丹·卜賀也死了。」

  我把詳情—一說給她聽。

  「這麼說來,是史丹在《紀事報》上刊的廣告了?」她說。「如果我早知道,我就會跟他聯絡。可是我以為那或許是伊莉·卜賀刊的廣告。」

  「你為什麼會這麼想?」

  「我還記得照這張相片時的情景,」她輕輕摩搓著膝蓋,仿佛那是一枝她剛發現的珍貴絨毛。「相片是伊莉照的,她那時候還不知道我跟禮歐相愛。這張照片勾起了一切的回憶,它讓我想起我曾經擁有的一切和失去的一切。」

  她眼裡有浪漫的淚水,我的眼睛卻是幹的。

  我想到的是伊莉·卜賀所失去的一切。

  § 27

  停車道上的碎石嘎嘎響起,是重型車輪碾過的聲音。愛倫抬起頭來,我走到前門門口,她緊跟在我後面。

  瑪蒂·葛蘭多人已經登上了前廊。她一看到我就變了臉色。

  「他們還沒來?」

  「如果你不躲起來,他們永遠也不會來。這地方已經被監視了。」

  愛倫·蘇東看我一眼,眼神明顯流露著懷疑。我請她回到屋裡去,也帶瑪蒂進去。然後我步下臺階,走到雷斯·葛蘭多那部青銅色的新轎車旁。

  他坐在駕駛座上,動也不動。

  「我告訴孩子的媽,這根本就是浪費時間精力。可是她硬是要來。」他冷眼打量那棟房子的門面。「原來名畫家愛倫·蘇東就住在這兒,我看,這房子都已經快塌……」

  我打斷他的話:「能不能請你把車開到看不到的地方?要不然你坐過去,我來開。」

  「你來開吧,我有點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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