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偵探推理 > 地下人 | 上頁 下頁
一四


  「她說她很害怕嗎?」

  「她不用說我也看得出來,那個小孩也很害怕,我看得出來的。」

  「後來發生了什麼事?」

  「沒發生什麼事,她離開峽谷下山去了。」

  「走路?」

  「對。」

  可是他的眼睛再次避開我。

  「你確定她不是開你的車離開的嗎?」

  他的頭垂得更低了,他坐著一動也不動,活像一個正仔細探視自己身體中心的瑜伽教徒。

  「好吧,我跟你說。她把我的車開走了,他們是開我的車走掉的。」

  「你先前為什麼不告訴我們?」

  「我根本沒有想到嘛,我那時候在施肥料……我心裡還有很多事要想。」

  「少來了,佛茲。那小孩失蹤了,他爸爸也死了。」

  「我沒有殺他!」

  「我是相信你,可是不是每個人都會相信你。」

  他抬起頭,眼光落在喬·凱西身後。他媽媽在廚房裡走來走去,他仔細聽她弄出來的聲響,好像這些聲音可以告訴他該說什麼,該想什麼。

  「不要管你媽媽,佛茲,這是你跟我之間的事。」

  「那你把門關起來,我不想讓她聽到我說的話,也不想讓他聽到。」

  喬·凱西退出門口,把門帶上。我對佛茲說:「是你讓那女孩把車開走的嗎?」

  「對,她說卜賀先生要她來開車。」

  「不只是這個原因,對不對,佛茲?」

  羞慚染紅了他的臉。

  「你不要跟『她』說。」他對著廚房搖搖顫動的手。

  「什麼事不要我跟她說?」我說。

  「她讓我摸她。」那分回憶,或許是那份遐想,讓他全身顫慄。他帶疤的嘴巴微笑起來,只剩下眼睛還是悲哀的。「我的意思是,她看起來很像我以前認識的一個女孩子。」

  「所以你就讓她把你的車開走。」

  「她說她會開回來還我。可是,」他用悲哀的語調接上一句:「她到現在還沒有開來還我。」

  「她有沒有說要去哪裡?」

  「沒有。」他以一種專心傾聽的模樣坐了一會兒。「我聽到她往峽谷下面開去的聲音。」

  「那小男孩跟她在一起?」

  「嗯,她逼他跟她一起離開。」

  「他不願意離開嗎?」

  「他不願意。」他猛烈地搖搖頭,好像他就是那個小男孩。「可是她硬逼著他離開。」

  「她怎麼硬逼他離開的?」

  「她說妖怪要來抓他了,她把他抱起來,放在座位上,就帶著他開車走掉了。」

  我拿出筆記本和筆。

  「你開的是哪一種車?」

  「五三年的雪佛蘭小車,性能還是很好。」

  「什麼顏色?」

  「有一部分是深藍色,有一部分則是紅色的底漆。我已經開始上漆了,可是我太忙了,所以沒漆完。」

  「車牌號碼呢?」

  「你最好問我媽媽,她這裡的每一樣東西都有記錄。可是你不要『告訴』她。」

  他用手指碰了碰嘴唇。

  我走出房間,進入廚房。史諾太太在瓦斯爐旁邊,正把熱水往一個咖啡色的茶壺裡倒。蒸氣弄花了她的眼鏡,她轉身看我的時候一片空茫,好似一個瞎眼的女人突然被嚇了一跳。

  「那個女孩把你兒子的車開走了。」

  她砰然一聲,把茶壺放下。

  「我就知道他幹了什麼壞勾當。」

  「史話太太,這不是重點。請你把車牌號碼告訴我,這樣我們就可以發出通告。」

  「他們會把佛茲怎麼樣?」

  「不會怎麼樣。能不能請你把車牌號碼給我?」

  她在一個廚房抽屜裡摸索,找到一本老舊的皮面記事簿,然後大聲念出來:「IKT四四七。」

  我記下號碼,然後回到客廳向喬·凱西報告。卜賀太太癱在那個搖椅裡,臉面很紅,眼睛半閉。

  「她喝酒了嗎?」我問喬·凱西。

  「我沒看到她喝酒。」

  卜賀太太歎口氣,努力想站起身來,可是又倒回搖椅上,那椅子被她的重量壓得吱嘎作響。

  史諾太太穿過那扇門,從廚房裡出來。她手上平端著一個託盤,上面放著咖啡色的茶壺、牛奶和糖罐,還有一副仿如因為用久而變薄了的骨磁茶杯和茶託。她把託盤放在搖椅旁的桌上,拿起茶壺往茶杯裡倒滿水。我看到黑色的茶葉片從杯裡冒升上來。

  她強顏歡笑地對卜賀太太說:「不管您生了什麼病,一壺好茶對您絕對有益。好茶可以讓您頭腦清楚,心情開朗。我知道您喜歡什麼樣的茶——要加糖跟牛奶,我說的沒錯吧?」

  卜賀太太的聲音濃濁:「謝謝,你真是周到。」

  她伸手去拿茶杯,但她的手臂大幅晃動,把託盤上的茶杯、牛奶、糖罐一股腦兒都掃了出去。史諾太太馬上跪下,把破茶杯的碎片拾起來,仿佛那是某種宗教聖器。然後她像箭一般沖進廚房拿來一條毛巾,把灑在經久磨損的地毯上的茶漬抹去。

  喬·凱西已經扶住卜賀太太的肩膀,以免她從搖椅裡跌出去。

  「她的家庭醫生是誰?」我問史諾太太。

  「簡若姆醫生。你要不要我幫你找電話號碼?」

  「你自己就可以打電話給他。」

  「那我要怎麼說呢?」

  「我不知道,很可能是心臟病。你最好也打電話叫救護車來。」

  史諾太太先是站著不動,好像所有的反應能力一下子都用完了;直至過了幾秒鐘後,才走進廚房。我聽到她撥電話的聲音。

  我開始焦躁不安,主要是因為那個失蹤的男孩;他已經失蹤太久了。我把佛茲那部舊車的車牌號碼給了喬·凱西,建議他發出全面通緝。他撥了電話到警長辦公室。

  我走到屋外。珍正在斑駁殘破的人行道上走來走去。她的短裙和修長美腿這時看來有點滑稽,有如一個悲傷的小丑被陷在一條破街上,頭上是煙霧彌漫的蒼穹。

  「裡面到底是怎麼了?」

  我把園丁跟我說的話告訴她,也告訴她她婆婆病了。

  「她這輩子從來沒有生過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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