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偵探推理 > 地下人 | 上頁 下頁


  「對啊,」他的媽媽也說話了。「龍尼,跟你爸爸去吧!我不在的時候,你跟你爸爸總是比較處得來。而且,如果你不去看伊莉奶奶,她會傷心的。」

  男孩低著頭走到他爸爸身邊,然後把手放在他的手裡。他們朝馬路走去。

  「我替我先生向你道歉。」那女人說。

  「你不必道歉,我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這就是問題所在,他實在太愛挑釁了。不過他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

  「他不可能一直是這副德性,要不然他活不到現在。」

  我有意把這句話講得輕鬆,可是說出口卻變得很沉重。我們的談話易然而止。我得設法讓我們的談話起死回生:「華勒夫婦是你的朋友嗎?卜賀太太?」

  「是的。我做學生的時候,華勒教授是我的指導老師。」聽起來她對過去很是懷念。「事實上,他現在還是我的良師,他跟師母兩位都是。我昨晚打電話到他們塔荷湖的家,那時候我——」她沒把話說完。「你是他們的朋友嗎?」

  「我們是好鄰居。對了,我名叫亞契,我住在樓上。」

  她點點頭:「師母昨天晚上要我暫住他們家的時候,曾經提到你。她說要是我需要任何幫忙,都可以來找你。」她朝我淡淡笑了一下。「其實我剛才就等於找過你了,是不是?謝謝你對我兒子那麼好。」

  「哪裡,我很樂意這麼做。」

  但我們還是很不自在。跟所有火爆的人一樣,她丈夫已經為這個早上留下陰影,他造成的影響依然鬱鬱地在空氣裡回蕩。像是要驅散這股氣氛似的,她說:「我剛才找到一些咖啡豆,是師母特地買的好品種,而且好像他們用不到。你要不要來一杯?」

  「謝謝。不過這樣不大好,你先生很可能會回來。」我已經聽到街上有部車,門打開又關上,不過沒有引擎啟動的聲音。「他很可能會動粗,卜賀太太。」

  「他不會的……」可是她的音調裡充滿懷疑。

  「會,真的。這種人我看多了,而且我學到盡可能不要惹惱他們。」

  「師母說你是個偵探,是嗎?」她的臉上冒出一種像是挑戰的神情。

  「我是,不過我今天休假。希望如此。」

  我笑著說,可是我說錯了話。她一副受傷的表情,眼睛黯了下去,嘴唇緊閉。我還繼續錯下去:「這張支票以後兌現,好不好,卜賀太太?」

  她搖搖頭,好似在對我說話,但更像是自言自語:「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還會不會在這兒住下去。」

  馬路上的那部車已經打開了車門。史丹·卜賀獨自一人走進院子。

  「希望我沒打擾兩位什麼好事。」

  「哪有什麼事讓你打擾,」她說。「尤尼呢?」

  「在車上。他跟他老爸處一陣子就沒事了。」他的語氣好像男孩的父親另有其人似的。「你忘了把他的玩具、寵物和東西給我。他說你都整理好了。」

  「對,對,當然要給你。」她像是惱自己似的,趕緊跑進屋裡去,出來時帶著一個藍色的航空公司尼龍袋。「替我問候你母親。」

  她的聲音裡聽不到一絲溫情,他的回答也是:「當然」

  他倆的對話聽來就像是一對永遠不想再碰面的夫妻。一陣恐懼穿透我全身,這很奇怪,因為我一向慣於壓抑恐懼。我想我可能是替那個小男孩感到恐懼。無論如何,我真想攔住史丹·卜賀,把那孩子帶回來。可是我沒有。

  史丹·卜賀走到馬路上了。我兩步並做一步爬上外頭的臺階,然後沿著走廊快步走到公寓前頭。一輛頗新的黑色福特敞篷車等在路邊。一個金髮女孩(或是女人)穿著一件無袖的黃色洋裝坐在前座。她用左手環著龍尼,而那小男孩好像狀甚緊張地抱著自己。

  史丹·卜賀坐進車子的駕駛室。他發動引擎,匆匆把車開走,我沒來得及看一眼那女孩的臉。從高處望去,我只看到她裸露的兩隻臂膀、隆起的胸部和一頭飄揚的金髮。

  剛才為那位男孩油然升起的恐懼,已經變成一股揮之不去的痛楚。我走進浴室去看我的臉,仿佛我能從那兒看到他的未來。可是,從我眼下被歲月侵蝕的痕跡,以及才留了二十四小時就已隱約閃現灰白的鬍子裡,我只看到自己的過去。

  我刮了鬍子,換上一件乾淨襯衫,又往樓下跑去。跑到一半我停下腳步,倚著臺階扶手,我對自己說:你又跌到麻煩坑裡去了!

  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一個可愛的小孩,一個浪蕩的丈夫。

  一陣熱風吹上我的臉。

  § 2

  我經過華勒家的大門,門是關著的。我走到街上最近的一個報攤,買了一份週末版的(洛杉磯時報)。我把報紙揣回家,大半個早上就花在看報上。我什麼都看,包括分類廣告——有時候分類廣告比新聞本身更容易讓你瞭解洛杉磯。

  我沖了個冷水澡,在前頭房間的書桌旁坐下,看看存摺還剩下多少存款,然後把電話和電費帳單給清了。這兩筆帳都還沒逾期,這讓我感到自己操控有道,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我正把支票放人信封裡,聽到有女人的腳步聲走近門口。

  「亞契先生?」

  我把門打開。她頭髮梳了上去,穿著一件花彩時髦的短洋裝,還套了一雙白色的花紋褲襪。她的眼皮上有藍色的眼影,唇上是深紅色的口紅。可是在這些裝扮的後面,她顯得既緊張又脆弱。

  「如果你在忙,我就不打擾你了。」

  「我不忙,請進。」

  她走進屋裡,將這房間從頭到尾睃巡了一遍。她一件件地打量,目光像是雷達銀幕上的顯點般把目標照得清清楚楚,讓我不禁恍然,這些家具實在頗舊了。我關上她身後的門,將書桌旁的椅子拉過來。

  「你要不要坐一下?」

  「謝謝你。」可是她還是站著。「聖德瑞莎有個地方起火了,是森林火災,你知道嗎?」

  「我不知道,不過這種天氣是很容易鬧火災。」

  「聽廣播說,起火的地點跟伊莉奶奶——跟我婆婆家很近。我一直打電話給她,可是沒有人接。龍尼現在應該在她家才對,所以我擔心死了。」

  「為什麼?」

  她咬咬下唇,牙齒上出現了口紅印。

  「我不相信史丹會好好照顧他。我根本就不應該讓他把龍尼帶走的。」

  「那你為什麼又讓他帶走呢?」

  「我沒有權利剝奪史丹做父親的權利,而且,男孩子也需要爸爸陪在身邊。」

  「但可不是像史丹那樣的爸爸——我是就他現在的情緒狀態來看。」

  她認真地看著我,身子靠過來,並且遲疑地伸出一隻手。

  「亞契先生,請你幫我把他找回來。」

  「你是說尤尼,」我說。「還是史丹?」

  「兩個人都找回來。可是我最擔心的是龍尼。聽廣播說,那邊很可能要疏散一些住家。我真的不知道聖德瑞莎那裡到底出了什麼事。」

  她把一隻手舉到額頭上,遮住眼睛。我扶她到大沙發旁,勸她坐下,然後我走進廚房,把一隻玻璃杯沖洗乾淨,裝滿水。她喝水的時候,喉嚨在顫動。她穿著白色絲襪的修長美腿有如舞者的腿,在這間破舊的屋子裡顯得突兀,好似帶點戲劇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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