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偵探推理 > 柏林1888 | 上頁 下頁
三〇


  在通往後院的門口,曼葛特將軍精神恍惚地呆立著,頹然垂下的右手緊握著手槍。

  側門大開,門前倒著三個人,雪地上鮮紅血跡四濺,原本在大門那邊的警官正拼命奔往側門。眾人推開曼葛特將軍奔至側門,將軍仍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地上的三個人,一個是守備側門的俾斯麥隨從,他的帽子脫落,後腦部血流不止。在他不遠處是用廉價頭巾裹著頭的女人,身體撲倒在地,粗陋的披肩滑落手臂,但身上的衣服卻是和披肩、頭巾毫不搭調的高級品:是伯爵千金安娜,鮮血染紅了她的左手臂。

  安娜身邊仰臥著一個年輕男子,子彈從背部穿胸而過,眼睛睜得老大,已當場斷氣。林太郎看過那張臉,是社會主義者卡爾·雷曼。

  「就是他!就是這個人!我們就在追捕他!」

  警官大聲咆哮,其他人圍在四周,一言不發。林太郎向前幾步,檢視三個人的傷勢。

  「伯爵千金左臂中彈,生命沒有大礙,子彈只是擦皮而過,沒有留在體內。這位隨從後腦部遭到重擊,只是暈過去而已。另外一個人已經死亡。」

  一陣尖銳的慘叫,兩個女人同時推開眾人奔向倒在地上的安娜,是克拉拉和一位五十多歲微胖的婦人,她是安娜的奶媽瑪蒂爾汀。

  「快把傷者搬回房間!」

  眾人聽到林太郎的聲音才回過神來,展開行動。臉色蒼白的克勞斯抱著安娜,林太郎和克拉拉在一旁幫忙,奶媽還跪在雪地上激動地抽泣。魯道夫上尉和警官則照顧那名隨從。

  林太郎在聚集而來的人群中,看到驚惶失措的管家漢斯,大聲指示:「漢斯,儘快準備手術需要的東西,沒有消毒藥品的話,用烈酒也行。快點!」

  漢斯像是上了發條的機器人般慌張離去。

  安娜被抱回房間後,林太郎開始緊急手術。隨從那邊只要消毒一下傷口,喝點酒提神就行,這點小事就交給漢斯處理。眾人都愁眉苦臉地圍在安娜床邊。

  「我不知道怎麼回事,安娜她……」

  曼葛特將軍像變了個人似地無力嚼咕著,俾斯麥表情嚴峻地看著他。

  「將軍,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一邊想著剛才的事件,又想著伯爵生前的種種,信步往後門口走去。就在那時,我看到一個年輕男人從儲藏庫跑出來,襲擊閣下的隨從,我大聲制止,但對方已經擊倒隨從,打開側門想逃,我急忙掏出手槍打他。自從命案發生後,我就一直隨身攜帶手槍。」

  「你射中了那個人?」

  「是的。現在回想起來,我應該瞄準他的腿,但當時看到他,我直覺以為他是兇手,是殺害怕爵的可惡傢伙,所以瞄準他的身體連開兩槍。」

  「安娜又是怎麼回事?」

  「當我扣下扳機時,她正從儲藏庫奔出來,那時我作夢也沒想到她是安娜,看那頭巾和披肩,以為是女傭或別人。我開了第一槍以後,她像是要掩護那男的似地拼命跑過去。」

  「你第一槍就射倒了男的,多開的第二槍才傷到安娜是吧?」

  「閣下,話不能這麼講。當時我也不確定第一槍是否命中,那時候誰也說不準……」

  俾斯麥苦著臉點點頭。「這我也知道,造成這種後果是安娜自己疏忽,只不過……」

  這時,安娜嘴唇微微張開,低聲囈語:「卡爾、卡爾……」

  克拉拉雙手掩面,沉默不語。

  「督察長!」俾斯麥銳利的視線投向貝克。「那個年輕男人確實是逃亡中的社會主義者嗎?」

  「是的,閣下。」貝克表情僵硬地回答:「他叫卡爾·雷曼,和煽動暴亂的地下出版社有關,到處聚集工人宣傳危險思想。我們通緝他好幾天了,那天到他們根據地搜捕時,他重傷一名警官後逃亡。他也是名門之後,像克魯泡特金和他都是良家子弟出身,為什麼會走上這條路,我真是無法理解。」

  「夠了!」俾斯麥斷然打斷貝克的話,看著安娜,有些恨恨地說:「這個傻瓜!」別過臉去,大步走向門外。

  「各位,為了讓傷者安靜休息,大家請回吧。」

  「閣下!」林太郎叫住俾斯麥。「我沒帶醫療用具來,雖然已經消毒止血,但這樣還不夠,也怕有後遺症,是否能以閣下名義請柏林那邊儘快派可靠的醫生前來。安娜小姐失血過多,相當衰弱,這時不便移動。」

  俾斯麥點點頭:「嗯,就這麼辦吧。畢竟這是刻不容緩的問題。」他臉上又浮現衰老的神色,領著眾人走出房間。

  只剩下林太郎和克拉拉留在安娜床邊,好不容易恢復鎮定的奶媽瑪蒂爾河,下樓去辦一些雜事。

  「克拉拉,你知道他們兩人的關係吧。恐怕還是他們兩個商量的對象吧。」林太郎低聲說。

  「或許我太懦弱了。」克拉拉突然冒出這句話。

  「懦弱?」

  「我一直採取不置可否的態度。按照常理,我應該鐵著心腸拆散他們,但是我做不到。不過,我也沒有勇氣鼓勵安娜和卡爾私奔,事情演變到這個地步,或許是我的責任。」

  「克拉拉……」

  「安娜是在第一次參加社交舞會時認識卡爾的,那時卡爾已經有思想上的困擾,但還是出席那種場合,結果兩人一見鍾情,萌生激烈的愛情。」

  林太郎默默傾聽克拉拉述說。

  「當自己的思想立場愈清晰,卡爾就愈煩惱。和安娜的戀情似乎違背他的主張,如果堅持自己的方向,就不可能給安娜幸福。當然,安娜這邊也嘗到極大的痛苦,或許她並不瞭解艱深的思想問題,但總是懼怕鄙視社會主義者的父親及周遭人的批判。另一方面,她又堅信卡爾的所作所為都是對的。」

  「你好像很瞭解他們。」

  「客觀來看,所有條件都對他們不利,即便如此,卡爾和安娜仍摯愛不變。每當安娜向我傾訴煩惱的時候,我無法陳腔濫調地規勸她,要她放棄這段感情。或許這是我身為詩人的天真,但我真的被他們純純的愛感動了,何況這份戀情就是安娜的生命……」克拉拉燃燒般的眼眸望進他的眼中。「如果是你,你會怎麼規勸她呢?」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說得不好,或許安娜會自殺,我當然也沒有勇氣叫這個不知世間疾苦的千金小姐離家出走,結果,我只有抱著不置可否的曖昧態度。」

  克拉拉停頓半晌,又繼續說,仿佛要將自身的煩惱一股腦兒傾訴盡淨。

  「我看著他們在情網中掙扎,懷抱著一個天真的想法,卡爾可能會為安娜拋棄自己的思想,回愎原來的貴族身分。可是這是不可能的,如果他真是這樣的人,或許安娜也不會如此迷戀他了。即使如此,我還是幾次試圖說服卡爾,但都徒勞無功。」

  「這的確是沒有辦法的事,如果有其他好方法……」

  「現在回想起來,那些話倒像是在說服我自己。我採取不置可否的態度,拖延現有的狀態,只是不想作決定,自己為自己辯白而已,因此我說自己懦弱。」

  「克拉拉,延宕不決是他們自己的責任,充當顧問的你本來就管不了那麼多。」

  「我不只是旁觀,甚至故意拖延他們。」

  「即使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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