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偵探推理 > 柏林1888 | 上頁 下頁
一四


  當偵探或許不那麼容易,總之先答應下來,以後再想辦法安慰問本。萬一伯爵真的有嫌疑,那時也可以認真地協助岡本。事實上,他並不想見伯爵,只是樂於和克拉拉見面。

  「我明白了,那就試試看吧。不過你別寄望太大,而且你得答應我絕對不亂來。」

  「多謝,我答應你。」

  岡本修治像卸下肩頭重擔似地笑了,隨即又浮現悲傷的神色,別過臉去。愛麗絲含怒凝視林太郎,不斷用指尖揮掉裙上若有似無的灰塵。

  § 渴望

  盼望輿你再度走上
  那條懷念的山路
  俯瞰經年累月洋洋得意
  在岩石間攀跳的白浪

  ——風貌

  第二天,公使館的福島安正武官把森林太郎叫去。林太郎心想,八成是要談軍隊勤務的事,心情鬱悶地前往位在福斯街七號的日本公使館。

  當時的日本公使館,如同日後森鷗外在《大發現》中所記,並不宏偉。地下室是鞋店,一樓是私人住宅,二樓才是日本公使館。即便如此,仍然顯得太過寬敞,與日本當時的國力頗為相當。

  林太郎一上樓,就看見全權公使西園寺公望和書記官村瀨康彥正親密地交談著。西園寺公使在去年十二月才到柏林履新。

  林太郎向公使問好,公使輕輕點頭說:「是你啊。」在柏林日僑聚集的「大和會」新春宴會上,林太郎曾經以德語演講,獲得公使的讚賞。村瀨康彥露出詭異的微笑。

  「啊,森兄,你找福島武官的話,他剛好有事出去一下,馬上就回來,你先到房間等著吧。」

  把人找來自己卻不在,真是失禮的傢伙——林太郎雖然憤慨,但也於事無補,他走進武官室坐下,茫然回想起四年前謁見公使館的情形。

  當時的公使是青木周藏,俠氣豪放如鍾馗。初次見面就對林太郎說,像日本這種人民在腳趾間纏繩走路、在人前摳挖鼻屎的國家也有衛生學嗎?接任的公使品川彌二郎老實冷淡,滴酒不沾,在某種意義上,算是標準的日本武士。而現在這位西園寺公望,生就一副翩翩公子的氣派,看來日本公使的格調也逐漸提升了。

  當然,這些都是林太郎個人的偏頗看法。他對虛矯作態的貴族確實沒有好感。西園寺雖然貴族氣息濃厚,但人還不錯,討厭的是像村瀨康彥那種癟三貴族。

  村瀨的父親本是宮中的小職員,因為明治維新的功績,破格被拔攫為明治政府的高官,榮列子爵。如今的政府高官多半是一步登天,這倒也無可厚非,偏偏他們又急著把自己弄成貴族。

  村瀨康彥老是擺出自己和西園寺是同類的姿態,其實他的家世和在五大家中僅次於清華家的西園寺家有著天壤之別。他不瞭解這點而裝腔作勢,反而處處出饃。他說話鼻音濃厚,不時夾雜著法語,在德國人聽來覺得粗俗。他是有些才華,但度量太小,凡事只想到自保,在某個層面上和穀口謙很像。

  林太郎正想著這些,房門打開,福島安正大尉現身。他和西園寺公使正好相反,是個典型的軍人。

  「對不起,剛才去川上閣下那裡。」

  川上就是後來的參謀總長川上操六。福島重重地往椅子上一坐。

  「也沒有什麼特別的事,不過是談談你的軍隊勤務。我想正式發佈命令是在三月初,大概內定到普魯士近衛步兵第二連,你現在可以開始準備了。」

  「是。」

  林太郎努力壓抑內心的失望。該來的終於來啦,無拘無束的日子只剩一個月了。

  「就這件事嗎?」

  福島拿起桌上的雪茄,咬掉雪茄頭,直直地看著林太郎。

  「另外,站在負責監督留學士的立場,我有句話想勸你。我也不想把話說得太難聽,但聽說你最近和一些不正經的女子交往,我相信你心裡該有個分寸吧。」

  林太郎頓時血沖腦門,猛然想起剛才村瀨康彥不懷好意的微笑,他和愛麗絲散步那夜,似乎看到了村瀨和穀口。

  「到目前為止,你比其他人都來得優秀,如果在留學最後階段鬧出醜聞,那可是得不償失。我也不是要你別找女人,但要適可而止。」

  其實,福島根本沒資格勸他別和女人搞七撚三,他自己還不是和不正經的女子交往而染上怪病。

  福島大尉窺伺林太郎的表情,輕聲一咳。

  「找女人也就罷了,你為什麼還跟岡本那種傢伙來往呢?那傢伙耽於女色,忘掉本務,不過是輕薄無賴、軟弱怠情之徒,是僑民中的討厭鬼,連大和會都不參加。我還聽說他的思想相當危險……」

  「你大概誤會了,岡本只是愛好文學,不是社會主義者。」

  福島冷哼一聲。

  「文學就會孕育危險的思想,什麼戀愛啦、自由啦,難不成你也傾向那類思想?」

  林太郎沉默了,跟這種人討論文學根本是對牛彈琴。

  「我不想說重話,你最好立刻和那傢伙斷絕來往,長此以往,你自己也不會有好下場。你現在不就已經捲入麻煩了嗎?」

  昨天的事似乎已傳入他的耳中。是從德國官方的報告?還是那些包打聽傢伙的口中?

  「既然斷定是自殺,也跟你沒有直接關係,我也不特別在意。雖說你是醫官,但畢竟是帝國軍人,一旦牽扯到無聊的事件,恐怕有損名譽,以後務必要注意。就是這些了。」

  「我知道了。」

  林太郎簡短地回答,行個禮走出武官室,迫不及待地想接觸戶外冷冽的空氣,因為祖國沉悶的空氣原封不動地被帶進公使館了。

  自己為什麼成為軍醫呢?——林太郎心想。

  這當然不是他自己的選擇,但他終究無法辜負家人期望他功成名就,成為國之棟樑的心願。生為石見藩龜井家侍醫的森家子嗣,林太郎命中註定要成為醫生,而在明治維新時代,軍醫確實是出人頭地的捷徑。

  林太郎當然不是討厭所有的軍人,他非常仰慕和川上操六一起來到柏林的乃術希典少將那種武士的作風,但是,他怎麼也無法喜歡軍方整體的獨特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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