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赤川次郎 > 正誤表 | 上頁 下頁


  沒有禿頭,臉上也沒有流露出倦意。

  不,禿頭也好疲倦也好,那些都不重要。自己也卅七歲了,並不十分年輕,疲倦也是事實。

  不過,丈夫從來不同情「疲倦的人」。她希望他至少對自己說一句溫柔的話語。可是,村井貞夫似乎只想到說「工作疲倦的我,幹嘛還要對老婆說好聽的話。」

  敏江之所以接受心理輔導,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契機……

  ***

  「挨揍了?」瀨川驚詫地反問。「被你先生揍?」

  「嗯。」

  「那可不是『小事』哦。不是很豈有此理嗎?」瀨川露出憤怒的表情。「到底你做了甚麼錯事?」

  他倆在敏江下車的車站一起下來,走進一間小小的咖啡室。

  其實像做夢一樣——不,「夢」的剎那間是更加羅曼蒂克的,她想說點愉快的事。但對現在的敏江而言,她的話題只有是自己如何的不幸。

  「報紙呀,少了一張。」

  「報紙?」

  「上面刊登了一篇有關洗衣粉的比較報導。我對那種日常用品蠻留意的。」敏江說,「可是,那一版有他愛看的將棋一欄。他回來後,一面吃晚飯一面翻晚報……不久發現了版數不對,就怒吼說『中間少了一張報紙哦』。我馬上去拿了,交給他說,『這張是不是』。他就罵說『為何不道歉』甚麼的……不是甚麼須要道歉的事吧?我以為他開玩笑,就笑了。如此一來,我冷不防便被他掌摑了一巴——」

  「好過份呀!」瀨川揚起眉頭。

  「不痛,而是震驚——為那種事而生氣的人,我沒見過。」敏江苦笑。「結果,因為我不道歉,他氣了一陣子。我也開始一天到晚頭痛——不是感冒,我想是精神有問題吧。於是跑去接受心理輔導。」

  「是嗎!很多問題啊。」

  「對呀。」敏江喝一口冷卻了的紅茶。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瀨川歎息。

  「唷——你不好嗎?在一流企業做事,跟公司美貌的同事結婚,有甚麼難念的經呢?」禁不住語帶牢騷,敏江說了才後悔。

  「抱歉。我不該說這種話——只是發發牢騷而已。有時也想到他畢竟是自己的老公,從前也發現過他的優點……況且,是自己挑選的對象嘛。」

  「任何人都有判斷錯誤的時候。」瀨川說。「其實……上次見面時我沒說罷了,那只是對你說的裝門面的話而已。」

  「裝門面?」

  「現在我是自由的編輯。所謂自由身,聽起來好聽而已,並不是十分好的差事,處於半失業狀態。」

  敏江啞然。

  「怎會——開玩笑吧?」

  「當時只跟你見一次面……外表裝門面來撐面子就了事。現在這樣子又見面了,畢竟不應該隱瞞了,我想。」

  「……究竟怎麼回事?」

  「我老婆她……」

  「你太太?」

  「她揮霍成性,在我完全不知道的情形下到處貸款。某日,我回來一看,有一封留言,她銷聲匿跡了。」

  「——好過份哪。」

  「她留下一大筆用我名義借的債。沒法子,房子甚麼的全都變賣了,工作也辭掉了。退職金都用來還債了——我在雙親的援助下,總算把債全部還清,身無分文地從頭做起。如此不景氣,要找新工作並不容易。」

  說完這些,瀨川開朗地笑了。

  「有甚麼可笑的?你居然還笑得出來呀。」

  「因為笑是不用錢的——而且,我們彼此不必感到自卑,可以互相發牢騷嘛。」

  聽到這句話,敏江也笑了。半帶痙攣地笑,總算是笑了。

  跟生活了十年的丈夫一比,就在這幾分鐘間,瀨川變成一個更親近的人。

  「那麼,你現在一個人?」敏江問。

  「嗯。好遺憾。假如你也是一個人的話,我不會置之不理的。」

  他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仿如一把利刀剜過敏江的胸口。

  ***

  「那種人,殺掉就好了。」

  ——在做夢嗎?那句話如此鮮明地清晰可聞,岩井則子赫然睜開眼睛。

  啊……睡著啦。

  電車搖搖晃晃的,大概快將進站了吧,速度開始放慢。

  來到這兒時,出城的電車也空了不少。則子扭轉身子看窗外,確認站名。

  車站月臺出現,看到了站名的牌子。沒問題。再過兩個站才是。

  在回家的電車上打瞌睡並不稀奇。有趣的是,通常都在這一帶醒過來。

  「那種人,殺掉就……」

  對了。今晚的輔導會上,那個名叫相良一的少年所說的話。

  那麼聰明的小孩,如此直率地說出那種話,因此印象深刻吧。

  的確,現在的小孩就只會說「殺人」。不認識生命珍貴的小童還沒話說,而相良一已十四歲了。

  開始明白人間痛苦的年紀。

  說起來,丹羽栞今晚缺席了。接待處接到通知說她忙著排演活劇,來不了。

  丹羽栞的苦惱是新上演的作品主角——女主角的寶座,被一名初出茅廬的女孩奪走了。

  不過,恐怕丹羽栞本身也曾經從甚麼人那裡奪走「主角的寶座」吧。如今,她變成「被奪之身」,忘掉了從前的事——車站到了。

  則子正要站起來時,突然一陣暈眩——危險!

  好不容易站穩了,差點就跌倒。

  最近常有站起來暈眩或貧血之類的症狀出現。雖然在意,但卻沒下定決心去接受檢查。

  醫生都是這樣的。對病人說「你要好好接受身體檢查」,自己卻完全不做那回事。

  在診所,則子聆聽南原他們談話時,突然想到了。

  我呢?我沒問題嗎?

  我可以不必接受心理輔導嗎?向人提出忠告,自己並非沒有任何煩惱……

  走出車站後,寒風吹來,不由將脖子縮入圍巾內。對於怕冷的則子來說,從車站回家那段路好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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