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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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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科學怪人 (1) 為何我不生為男兒身? ——從戲劇部的房間窗口,可以望見位於上志學院高校鄰座的美容健身課室。房間在二樓,越過圍牆,可以俯視練習的情形。 一群中年婦人的難看肉體,裹在緊身衣或運動服內,正在冒汗——做著的人全神貫注,好像在做著甚麼很有意義的事。 「無聊。」水口聰子喃喃自語。 水口聰子之所以經常在校舍走廊上排練,當然是因著房間太小不能走動的關係;而從窗口可以看到那種不愉快的光景,也是理由之一。 若是那樣,不看就好了嘛。 我知道。不過,對於極端厭惡的東西,人類總是轉向它看。聰子的情形,純粹是出於反感和厭惡之念。她本身十分清楚,自己討厭並受不了是女人的事。女人為何如此醜胖又衰老呢?想到這個就忍不住要從這個房間沖出去。 為甚麼我不生為男兒身?聰子常常這樣想。很久很久以前,從小學時代起就這樣想。 ——小學二、三年級時,喜歡戲劇的堂兄帶聰子去看莎士比亞的話劇。聰子每次都動也不動地看得入神,使一起去看的堂兄更瞠目。然後回到家裡,聰子在家人面前,把剛才看過的劇中有印象的場面,用身體動作和手勢正確地重演一遍,覺得很得意。若是喜歡那出話劇,她會去看幾次,而且將主角的臺詞全部記在腦中。 可是,那種時候,聰子演的通常是「男角」。「哈姆雷特」、「馬克貝斯」、「李爾王」……「羅蜜歐」太娘娘腔,態度曖昧,她不喜歡。她覺得「朱麗葉」比他勇敢得多。 隨著年紀成長,對於演戲的夢想,無法避免地碰上自己是女人的牆壁。 無論怎麼努力都好,自己都不能演「哈姆雷特」或「馬克貝斯」。進了中學,加入戲劇組的她最初被分配到的角色,只是其中一個怪叫著跑的女學生。高中生的主角,到了當天還記不住臺詞。沒法子,聰子站在舞臺的樹背後幫主角念對白。 聰子覺得沒趣,於是退出戲劇組,加入業餘劇團,那裡是真正喜歡戲劇的人才聚集的地方,使聰子興奮不已。可是,人去到那裡都只有兩種。不是男人,就是女人。新來的聰子,不管何種角色,她演得比誰都好,於是劇團的老輩女性嫉妒她,把她趕了出去。 自此,聰子更加討厭自己是女人的事…… 現在幸福嗎?一半是幸福的。身為戲劇部的副部長,可以兼顧主角和演出的一切,所有人都承認她有卓越的才華,沒人反對她。然而,不管怎麼自由發揮都好,畢竟無法從「女人」的框框跑出來。 明知自己的夢是荒謬的,但聰子仍然祈望自己生為男人。 在美容健身課室裡,胖女人們還在重複地把腿舉上放下,或者跌個人仰馬翻的可笑動作。 如果想瘦的話,加入戲劇部好了,讓我來訓練你們。聰子微笑起來。 聰子站在房間的大穿衣鏡前。鏡子是便宜貨,有點歪曲不平。用來調整衣裳倒無所謂。難看的體型哪,聰子想。瘦長而不均衡,脖子太長。相形之下,手不夠大。如果手大的話,在舞臺上就顯眼奪目了。 如果是男人的話,長得有點難看也無關緊要;但生為女人,曲線或腿的長度都成問題。女人首先從外表就被決定角色了。 聰子從鏡子移開視線。那不是照了令人覺得愉悅的身影。 門被敲響。 「請進。」聰子喊。關穀實走了進來。 「嗨。我來得太早嗎?」 「不會。勞駕了。」聰子說。 「戲劇部的房間永遠清清爽爽的哪。」關穀拉了椅子坐下。 「——四位全都能來嗎?」 「長沼請假了。明明是他提議的。他該不會病倒了吧。」關穀笑道。 聰子輕微發抖。也許關穀沒察覺到,但她知道自己的臉發燙。她連忙走到窗旁,又再俯視美容健身課室。好像進入休息時間了,她們一邊用毛巾抹汗一邊熱衷地聊天——一半的目的是為此而上健身班的嗎? 椅子「咯噠」一聲響,聰子宛如聽見槍聲似的赫然變得緊張。關穀站起來了。多半會走來這邊,然後和她搭訕。 聰子好不容易才壓抑住激烈的心跳。 究竟為何會變成這樣?出舞臺前也從來……從來不曾如此怦怦心跳過。關穀呢?他沒走過來。那聲音可能只是挪動一下椅子而已。對的。關穀沒有必要走到她身邊,溫柔地和她說話。 出其不意地,關穀的手搭住她的肩膀。聰子縮縮身。既冷又熱的奇異感覺掠過背脊。 「——還在生氣?」關穀問。 聰子沉默地搖搖頭——生氣。生甚麼氣? 「好極啦。」關穀輕歎一聲,露出笑臉。「我以為你從此不再和我說話哪。」 聰子沒看他,但她隨時可以浮起關穀的笑臉——高二時,在學園祭反省會之類的派對裡,把聰子的眼睛牢牢吸引住的那張笑臉。 聰子本來就認識關穀。同學年的關係,碰面的機會很多,也有不少交談的機會。事實上,兩人一起當過學生股長。所以,聰子當然見過關穀的笑臉。然而,在那個派對的高昂氣氛中,關穀的笑臉讓她看到了以往從未見過的「甚麼」。 關穀用雙手捉住聰子的手臂。 「不要。」聰子說,躲開關穀。 關穀即刻鬆手,站在原地。聰子靠著牆壁,一直盯著關穀。她眼鏡深處的眼睛發出黯淡、絕望的光芒。 到我這裡來——來到我身邊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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