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畢格斯 > 禿頭旅館的七把鑰匙 | 上頁 下頁
五一


  ◎第十九章 全體退場

  隆冬季節的禿頭旋館在淩晨四點鐘宛如聖誕除夕觀看棒球的露天看臺那般充滿魅力和熱鬧氣氛。馬吉先生心情壓抑地看向窗外,卻聽見背後的樓梯上傳來腳步聲。昆比從村裡領來的兩個人抬下一具屍體,將其運到等在外面的黑黝黝的車上。昆比一路叮囑著他們要當心。馬吉沒有回頭,他不想目睹這樣的場面。

  這就是結局——他兩天半獨居的結局,他無憂無慮在禿頭山隱居的結局。他想到布蘭德,他臉色慘白,面目瘦削,衣著花裡胡哨,夜裡匆匆離去,真正的悲劇在這裡發生後,他立即便否認了阿拉貝拉的神話。他又想到同布蘭德一起溜走的卡根和邁克斯,兩人都是怒氣衝衝、一臉輕蔑的模樣。最後他想到海頓,在顛簸中被那輛黑色大車送下山。一切都結束了。

  這個結尾荒唐可笑,威廉姆·海洛威爾·馬吉竟瘋狂而絕望地墜入愛河。上帝——墜入了情網!愛上了一位美貌歡快的姑娘,他為她搏鬥、為她偷竊,並對以伯爾頓教授為代表的法律加以蔑視。鎮定自若、不受誘惑的比利·馬吉善長描寫取悅於大眾的愛神,自己卻從來逍遙其外,這次竟墜入情網。然而對他所愛的女子,他連名字都不知道,對她的動機亦是蒙在鼓裡。而他上山的初衷本是想隱居的呀。

  他頭一次用了幾個小時的時間沉浸在回憶中:他想到紐約,想到俱樂部的朋友,想到當他們聽說比利·馬吉在山腰上愛得發瘋的有趣消息時會怎麼說。他想起孤傲、鎮定自若的海倫·福克納,她仿佛超脫在上,對世間的一切災難都不屑一顧。當年輕的威廉姆跑回紐約,把這裡發生的有趣故事悄聲對她訴說時,他可以想見她拱起高貴的眉毛,聳動纖弱肩膀的樣子。她愛不愛聽由她去吧,他壓根兒就沒真愛過她。他覺得她高不可攀的神態對他是種挑戰,她冷冰冰的姿態引誘著他,想試試能否有本事贏得她的心。但他從來沒有過一刻真心愛她的念頭,就像離他下山而去的那個女子讓他如此上心的那樣的念頭。

  昆比拖著沉重的步子走進房間,在上埃斯基旺瀑布鎮一個不眠之夜的折騰使他的眼神疲憊不堪。

  「傑克·彼得斯讓我告訴你他不來了,」他說,「昆比太太在下面我家裡給你們準備早餐。我看你們最好收拾一下行李,趕快下來。下班火車六點半開。」

  諾頓太太跳將起來,聲稱無論如何她也要趕上下列火車。桑希爾小姐、教授和坎德裡克朝樓上走去,馬吉跟在他們身後。

  他悄然走進七號房間,因為屋裡仍籠罩在悲劇氛圍中。他點著蠟燭時,仿佛周圍有許多模糊的影子在亂跑。他們附在他耳邊輕聲說,這本來是他取得成就的地點;他應該在這裡寫就一部鞏固他地位的小說。啊,命運卻正好相反。他眼前恰恰上演了一幕他來禿頭山想躲避的離奇故事。命運的嘲弄,此刻她肯定穿著和服掩面竊笑呢。馬吉在灰濛濛的陰影中搜集起衣物,裝進手提袋裡,最後朝七號房間逡巡一眼,關上門,將眾多令人興奮的回憶永遠鎖在了屋裡。

  樓梯下,一群人正瑟縮地等著他。諾頓太太的帽子戴得角度太過分,連最富想像力的帽商也會皺眉頭。教授看去又老了許多。在昏暗中,即使桑希爾小姐那樣的美貌和優美儀容也減了幾分顏色。昆比領路走到大門口,眾人魚貫而出,馬吉先生用海爾·班特利在紐約四十四大街愉快地遞到他手裡的那把鑰匙把門鎖上。

  禿頭旅館陷入沉睡和等待的死寂之中,等待著迷人的薄紗長裙,華爾茲輕快的節奏,歡愉的笑聲,遊廊上搖椅艦隊的搖擺節奏,司令踏在磨光地板上的皮鞋聲,以及旅館侍者口袋裡硬幣的叮噹聲。簡短的幾天時間裡,旅館房間裡出現了若干神秘的身影,替代了性格乾巴巴的昆比。他們來這兒談論著金錢和愛情,策劃著密謀,而正如他們從黑暗中來,在黑暗中快速行動一樣,他們也在黑暗中離去,於是禿頭旅館冬季震撼人心的戲劇不情願地拉下了帷幕。

  五個人跟在昆比身後沿下山的雪路走去。馬吉先生想像著不久前沿此道匆匆下山的那個人,其他人各自懷揣著不同的心思,包括昆比太太的早餐。走至廚房門口時,昆比太太迎了出來,她像個熱心腸的大媽似地急著要侍候這些新來者。馬吉先生又憶起似乎已過去很久的他來時那個晚上的情景,她也是那麼熱情。他低頭看著她的眼睛笑,即使在淩晨四點半,他的笑照樣很迷人。

  「啊,昆比太太,」他大聲說,「浪子回頭了,直接從那個空蕩蕩的旅館下來。說實在的,我這個浪子迫不及待地想坐下來,嘗兩口世上一切災難的肇事者——女人——親手做的飯。」

  「進來,你們都請進,」昆比太太歡快地說,將他們引進飯香撲鼻的房間。「脫掉外衣,請坐。早飯一會兒就得。天那,我猜你們肯定餓壞了。昆比告訴了我給你們做飯的人,我對他說:『什麼,那個微不足道痛恨女人的人竟幹起了女人的活計。』我說,『上帝可憐旅館裡的人。』我說,『彼得斯先生可能會講一些關於克婁巴特拉怎麼在安靜的埃及夜晚消磨時光的故事,給你們解解悶兒,』我說,『或者用他的眼光解釋一下特洛伊城的海倫,雖說依我看海倫要是活著的話,肯定會抗議他的解釋。但要輪到做飯,』我說,『我想他比你好不到哪去,昆比。』你們瞧,昆比只會煮咖啡和燒湯,有時他弄出來的東西你摸不准哪個是哪個。」

  「這麼說,彼得斯先生把他正在寫一本反對女性的書的秘密告訴了你?」比利·馬吉問。

  「不是親口告我的,」昆比太太答道,順手將一絡灰發往頭後一捋,「他說這事時我在場,但他沒注意到我。他晚上常到我們這兒來,給昆比讀他剛寫完的章節,我做飯和洗碗時就聽到了一些。」

  「我對書是門外漢,」諾頓太太坐在一把舒適的搖椅上說,「但我敢說他那本書寫得最差勁。」

  「你說的對,夫人,」昆比太太對她說,「我不是說他用的一些詞兒不漂亮,可漂亮詞兒掩飾不了胡言亂語。上帝,那本書真是一派謊言!你用不著懂多少歷史就看的出,傑克·彼得斯篡改了歷史以適應他的觀點,可他篡改的又不高明,漏洞百出,明眼人都看得出。」

  又忙乎了十來分鐘後,昆比太太宣佈大家可以入座,眾人都巴不得等著這句話。見到她做的早餐,馬吉先生情不自禁地說:

  「我想知道我判斷人的能力如何。第一個晚上我見到昆比太太時,在沒有嘗過一口她做的飯的情況下,我就斷言她是全鎮最好的廚師。」

  教授從吃著的烙餅上抬起頭。

  「怎麼僅限於這個鎮呢,」他說,「我看你的判斷不免太吝嗇了點。」

  昆比太太悟出老頭兒的話是在恭維她,躬身在爐子上的臉變得更紅了。在甜美食品和昆比太太開朗性格的影響下,大家的情緒高漲起來。禿頭旅館已成過去,它的大門已被鎖上,七把鑰匙在黎明時已被眾人分散帶走。昆比太太不停地勸客人多吃,同時饒有興致地聊起了旅館裡發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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