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畢格斯 > 禿頭旅館的七把鑰匙 | 上頁 下頁
四九


  「可憐的人兒,」馬吉心想。

  坎德裡克為自己和馬吉拿過兩把椅子,兩人坐了下來。他們身後是身材肥胖、正在打盹兒的諾頓太太,或許正夢著她萊頓的那棟寄宿公寓。桑希爾小姐和教授則時不時低聲交談著。禿頭旅館的人數在迅速減少,不久這地方就會在寒冷中無奈歎息,等待著第一位來此避暑的少女。

  「馬吉先生,」坎德裡克忐忑不安地說,「你捲入了一個冷酷和悲慘的故事。我說的不是受賄的事——而是我和海頓之間的是非糾葛。趁彼得斯同他去叫的人到來之前,我想把這則故事中的一些事實講給你聽。」

  「如果你不十分情願——」馬吉說。

  「不,」坎德裡克說,「我覺得你應該知道,從他手裡取下手槍的人是你。我想當海頓走進那個房間,關上門時,連我也不知道他當時想的什麼。我覺得他那種人在這樣的情況下竟然奪去自己的生命,顯得很荒唐。我總感到其中還有什麼我也不知道的原因。不過先不提那個。」

  他把頭低垂到自己手裡。

  「自從我進到這個房間後,」他接著說,「一個傲慢的矮個子的眼睛就一直在盯著我的行蹤。他的眼光總讓我回想起我生活中的噩夢。你肯定已留意到了裝飾著牆壁的司令的掛像?」

  「是的,」馬吉答道。他好奇的目光落到近處的幾幅像上。這個近乎神秘和古板的人總是要百折不撓地擠入禿頭旅館的離奇事件中來。

  坎德裡克說:「喏,司令的眼光讓我魂不守舍。也許你知道他玩一種牌——單人紙牌戲。我能記住這牌是有原因的。這是個愚蠢而毫無意義的遊戲。你可能不會相信,有個人曾為此而下了地獄。」

  他頓住。

  「我從故事的中間說起了,」他歉意地說,「讓我從頭開始講。六年前,我完全不是你現在見到我的樣子——那時我看上去至少年輕二十歲。我和海頓在郊區鐵路公司的辦公室裡共事。我倆在大學時就是好友——我相信他、信任他,雖說我知道他有一些毛病。我當時很愉快,提升得很快,又年輕,前途無量,而且還訂了婚。我們的雇主亨利·桑希爾的女兒——就是你在禿頭旅館見到的這個女子——答應做我的妻子。海頓也追求桑希爾小姐,但我宣佈訂婚的消息後,他像個男子漢似地找到我,我覺得他當時的話真誠的出自肺腑。」

  「一天,海頓對我說我倆可能有個致富的機會,但這個機會有點兒出法律的邊兒。可那種事其他人一直在做,而且海頓向我保證,經他精心安排,肯定出不了差錯。我最大的罪過就是同意了抓住這個機會,為此我付出了代價,馬吉先生,極大的代價。」

  他再次頓住,兩眼呆呆地盯著火苗。馬吉先生又注意到他兩鬢的灰白頭髮,以及兩頰因熱病而留下的印痕。

  「於是我們幹了起來,」坎德裡克接著說,「剛開始一切都挺順利。後來,一個狂風大作的三月的夜晚,海頓來找我,說我們肯定得被捕。他的一些計劃出了差池。我當時對他百分之百地相信,你明白嗎?上大學時,我倆坐在靠窗戶的位子上,探討著長生不朽的問題,以及所有年輕人想尋求答案的大問題。所以當他說我們面臨被捕的危險時,我很相信他的話。我們說好第二天晚上在阿格斯俱樂部見面,商量下一步的辦法。」

  「我們見面了,在俱樂部的圖書室裡。海頓從隔壁的撲克房裡走出來見我,他一直在那兒觀看司令用哆哆嗦嗦的手摸紙牌。老頭兒幾乎成了俱樂部裡的固定人物,猶如門口街頭賣藝的或大廳裡的枝形吊燈。誰對他也不留意,每當他想和年輕人談論他的紙牌時,他們就像躲避瘟疫似地逃之夭夭。噢,我剛才說到海頓找到我,正在這時,司令玩兒完了紙牌離開了。只剩下我倆人在圖書室裡。」

  「海頓對我說他已仔細考慮了此事。除了從萊頓永遠消失外別無選擇。但他說,為什麼我們倆人都要離開呢?為什麼要毀掉兩個人的前程呢?他說最好是由一個人承擔全部罪責,從萊頓消失。我現在還記得他當時的樣子,他的臉在暗淡的房間裡顯得蒼白而滑稽,兩隻手瑟瑟發抖。相比之下,我比他鎮定得多。」

  「我同意他的想法。於是海頓引路,我倆走進司令不久前玩兒牌的那個屋。我們走至牌桌前,罩著綠色燈罩的燈光仍在桌子上方閃爍著。桌上擺了兩副牌,均正面朝上。海頓拿起跟前的一副,緊張地洗起來。他的臉——天哪,慘白得就像這山上的雪。」

  坎德裡克閉上眼,馬吉沉默而同情地看著他。

  「他舉起牌,」曾流放遠方的坎德裡克輕聲說,「讓我去抓。他說抓的要是黑牌,他就走。『不過要是紅牌,大衛,』他說,『那你就只好走了。』我屏住呼吸,摸出一張。足足有一分鐘,我才敢看我手中的牌。我把牌翻過來,是紅牌——上面有兩個小紅桃。我想誰也不可能立即意識到那一刻意味著什麼。我記得我比海頓冷靜,鼓勵他振作起來。我甚至——甚至還跟他開了兩句玩笑。可他的臉卻面如死灰。他起先一句話也不說,後來突然滔滔不絕地說起來。我離開時他仍瘋子似他說個不停,後來我就離開了萊頓,離開了和我訂婚的姑娘。」

  為了打破繼之而來的沉寂,馬吉先生身子前傾,捅了捅壁火。

  「但願我講的沒讓你聽煩,」坎德裡克強裝笑顏地說,「我去了一個南美的小城鎮。那裡沒有引渡條約,也沒有體面的文明生活。我躲在一個簡陋不堪的旅館陽臺上抽煙,喝一種說不出什麼滋味的朗姆酒,剩下的時間就是坐著等死。一年後,我給海頓寫了封信。他在回信中力勸我不能抛頭露面,暗示我們幹的事的責任都在我身上。我感到羞慚,萬分悲哀。我不敢給她寫信,因為我給她丟了臉。我詢問海頓關於她的情況,他回信說她不久就要和他結婚了。自那之後我便不再想返回萊頓。我很想——去死。」

  「在那破爛不堪的旅館的陽臺上,一晃就是好幾年,總共六年。最初的年頭我總是苦澀地回想那張紅牌,每當我閉上眼,它就惡魔似地在我眼前亂舞;後來我又受著心中一股欲火的煎熬,我十分渴望重返我離開的世界。最後在幾個月前,我給我大學的另一個同學德萊頓寫了封信,把整個事情向他描述一番。我並不知道他已被選為萊頓的檢察官。他的回信充滿善意和同情,使我終於知道了可怕的事實。其實壓根兒什麼事也沒有,我們做的事根本沒暴露,海頓撒了個彌天大謊。甚至他和米拉·桑希爾的訂婚也是假話。他只是把他的一廂情願寫成了事實。」

  「你可以想見我的心情。不啻在墳墓裡呆了六年,那是座滑稽可笑的墳墓,傻乎乎的浪花沒完沒了地拍擊著海岸,令人厭煩的棕櫚樹無休止地搖來擺去。六年——白白消磨掉了。而罪過大於我的海頓卻在那六年裡享受著美妙的生活,把一個女子的戀人放逐後死死追求她。」

  「我急不可待地北上返回美國。三天前我踏進德萊頓的辦公室。我做好了思想準備,希望應該將我和海頓幹的非法勾當公諸於眾。德萊頓告訴我,從法律上講,我們尚未構成犯罪,海頓及時想出了補救的辦法,我們誰也沒欺騙。他說不管我犯了什麼罪,我已在那個上帝遺忘的城鎮裡贖清了。我也是那樣認為的。他向我解釋了在禿頭旅館裡為海頓設下的陷阱。我提出幫忙,後來發生的事我不講你也知道了。」

  「是的,我想我是知道的。」馬吉先生低聲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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