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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囚牢(2)


  我繼續小心地朝前走,我的腦海中充滿了有關托萊多的可怕謠傳。這兒的地牢流傳著許多離奇的故事,這些故事我一向認為是真的,但它們卻太離奇,太可怕了,我不敢再把它們講出來,只能在心中默誦。他們莫非是把我關在這個黑暗之處,讓我活活餓死嗎?或者也許等待我的將是更為可怕的命運?這個命運的結果將是死亡,一種極為痛苦的死亡?我太瞭解這些法官了,所以對此毫不懷疑。我現在一心想著的就是怎麼個死法,什麼時候死。

  我伸出的雙手終於碰到了堅硬的物體。是一堵牆,好像是石牆——非常平,粘乎乎的,冰涼冰涼。我小心翼翼地循著牆走,滿腦子都是那些可怕的古老傳說。然而,這麼個走法並不能使我弄清楚地牢的大小,因為它有可能是圓的,我有可能轉了一圈後又回到原來的出發點,自己卻不知道,還覺得這堵牆怎麼如此整齊,如此長呢。於是我在口袋裡找刀子,我記得受審時刀子還在身上呢,可現在它卻不見了。我的衣服也給換掉了,換成了一件粗布長袍。我原想將刀子插入石牆上的一個裂縫裡,這樣就可以辨出出發點了。

  然而,沒了刀子,這算不了什麼大問題,儘管我頭腦混亂,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我從長袍上撕下一條布邊,把它展開,放在牆邊。這樣一來,我探索這個監獄時,如果一旦轉回原地,就肯定會摸到這根布條。不過想想容易做起來難,我這樣盤算時並沒有考慮到地牢有多大,也沒考慮自己的身體有多虛弱。地面上又潮又滑,我摸索了一陣,便絆了一個跟頭。我精疲力竭,摔倒後就睡著了。

  醒來時,我一伸手,摸到身邊有一塊麵包和一罐水。我太累了,沒有多想,就貪婪地大吃大喝起來。吃飽喝足後,我又開始在監獄中繼續摸索,花費了好大一番力氣,最後終於摸到了那條布。跌倒之前我走了五十二步,再度摸索時,我又走了至少四十八步才摸到布條。兩下加在一起是一百步,就算兩步為一米,這個地牢的周長就是五十米了。然而,一路上我碰到了許多個牆角,所以我無法猜出這個拱洞地窯是個什麼形狀,也不知怎麼搞的,我認定這兒是一個拱洞地窯。

  我這樣調查環境時,心中毫無目的,當然也毫無希望。但是憑著一絲淡淡的好奇心,我卻繼續調查了下去。我離開牆壁,決定從囚室的中央橫穿過去。一開始我走得極為小心,因為儘管地面似乎是堅固材料造成的,但上面卻盡是又粘又滑的稀泥狀東西。然而,我後來終於鼓起勇氣,不再猶豫,腳步堅定地朝前走,盡可能筆直地走向對面。我這樣走了十一二步,長袍那撕破的袍角就絆住了我的腿,我重重地撲倒在地上。

  慌亂之中,我一時沒意識到自己是處於一種什麼樣的狀況,過了好一會兒,我仍然趴在地上,這時我才發現這裡好生奇怪。我的下巴挨在地上,可是我的雙手和我那顯然是比下巴更要朝向下方的上半個腦袋,卻什麼也沒挨著。而我的腦門卻好像沐浴在潮乎乎的水汽之中,鼻孔裡滿是腐敗的黴臭味。

  我伸手一摸,發現自己是跌在了一個不知有多大的圓坑的坑邊上,不禁嚇了一大跳。我在坑壁上摳下一小塊石頭,扔了下去,小石子碰撞著坑壁往下墜落,過了好幾秒鐘傳來落入水中的沉悶聲響,接下去是響亮的回音。與此同時,上方傳來一陣好像是快速開門、快速關門的聲音,一道淡淡的光亮迅速地劃破黑暗,又迅速消失。

  在這短暫的瞬間,我清楚地看到了自己差點步入的滅亡,不由對自己的死裡逃生深感慶倖。假如剛才再多走一步,我就沒命了。我逃開的這種死亡,正是人們所說的宗教裁判所的典型特點,既難以置信,又微不足道。受難者有兩種死法:要麼是肉體極端痛苦地死去,要麼是精神飽受折磨而亡。看來,給我安排的是後者。由於長時間受刺激,我的神經極為衰弱,已經到了聽見自己的聲音都要發抖的地步,把我作為精神折磨的對象,現在是再合適不過了。

  我渾身顫抖,爬回牆邊。在這兒等死總比摔死在深坑中強,我覺得這個地牢裡到處是深坑。要是換個時候,也許我會勇敢地一頭紮進深坑,結束自己的苦難。可現在我卻是個最最懦弱的膽小鬼。再說我也讀到過有關這些深坑的故事——掉進深坑並不會一下子死掉,還要再受一番罪呢。

  由於緊張激動,我久久不能入睡,但是後來我還是睡著了,醒來時,我發現如同上回一樣,身邊有一塊麵包和一罐水。我口渴得厲害,一口氣喝幹了罐中的水。水裡可能下了藥,我剛一喝完,就又昏沉沉地睡著了。我睡得死死的,如同一塊木頭。我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長時間,但是再度睜眼時,卻可以看到周圍的東西了。借著硫磺燈的光亮(一開始我不知道這光亮是從哪兒來的),我看到了這個監獄的規模。

  它的規模與我估計的大不一樣。獄牆一周的總長度還不到二十五米呢。發現牢房的規模與自己估計的大相徑庭之後,有好一會兒我都覺得現在幹什麼都是白費力氣了。我連牢房的大小都估算不准,而在目前的倒黴環境中,還有哪一件事不比估測牢房更為重要呢?但是我完全鑽進了牛角尖,不能自拔地為自己的估測錯誤而懊惱。後來我終於悟出了個中的道理。我頭一回測量時,測到第五十二步跌了一個筋斗。當時我與我放置的那塊布條,一定只差一兩步遠了。也就是說,當時我已經幾乎測完了牢房的周長,可我卻睡著了。醒來後我准是弄反了方向,從頭往回量,於是測出的周長幾乎成了實際周長的兩倍,由於我的心情極為混亂,所以我沒意識到剛開始測量時牆是在左邊,睡完一覺後測量時牆是在右邊。

  在牢房的形狀方面,我也上了當。我摸索前進時,摸到許多牆角之類的去處,因此得出結論:牢房的形狀極不規則。其實這些牆角之類的去處只不過是一些小小的壁龕,它們彼此之間的距離很不規則。牢房其實是方形的。

  我當作石牆的東西則是一些大鐵板。每一塊鐵板與另一塊鐵板的銜接處,就是一個壁龕。牢房的鐵牆上到處都是線條粗俗的可怕的迷信故事畫。有白骨精,還有更可怖的是妖魔鬼怪。我發現,這些圖畫都很清楚,但顏色卻褪得厲害,也許這是因為空氣太潮的緣故。隨後我又觀察石地。石地的中央部位有一個大圓井,它就是我險些掉進去的那個大坑。不過牢房中只有這麼一個坑。

  我觀察這些情況時很費力氣,因為在我睡覺的時候,我的境況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我現在是仰躺在一個矮矮的木床上,被一根類似于馬肚帶的長長的帶子捆綁著。帶子在我的肢體上繞了一圈又一圈,只有我的腦袋和左胳膊沒被綁,這樣我就可以從地上的一個陶盤裡拿東西吃。我驚恐地發現,大水罐已被拿走了。我現在渴得要命。這似乎正是折磨我的人想要達到的目的,盤中的食物是極辣極辣的鹹肉。

  我仰視屋頂,發現屋頂有十來米高,構造與牆壁大致相同。我被屋頂上的一幅畫吸引住了,那是一個死神。這個死神與人們通常畫的時間老人差不多,只不過他沒拿大鐮刀,而是拿著一個古代大鐘的鐘擺。這個鐘擺樣子很奇特,所以愈發地吸引住了我。我凝視著自己正上方的這個巨大的鐘擺,不由地覺得它在擺動。片刻之後,我發現並不是自己產生了幻覺。這鐘擺是個真物件,它確實在輕輕地動。我這樣一連注視了好幾分鐘,心中驚恐之極。我最後終於看累了,便將目光轉向房頂上的其它東西。

  地上發出一陣輕微的聲響,我低頭望去,但見幾隻大老鼠在奔跑。它們是從我右邊的井中鑽出來的。我眼看著它們貪婪地向那一盤肉聚去。它們大吃特吃,我怎麼嚇唬也嚇不走它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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