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朱自清傳 | 上頁 下頁
六四


  沉吟了一下,又說:

  這不是簡單容易的事,我們年紀稍大的,也許走得沒有年輕人那麼快,就是走得慢,也得走,而且得趕著走。

  21日,西南聯大校友會召開一多先生追悼會,朱自清出席並講了話。他一開頭便憤激地說:聞一多先生在昆明慘遭暗殺,激起全國的悲憤。這是民主主義運動的大損失,又是中國學術的大損失。

  接著,他詳細地敘說了聞一多在學術上的巨大貢獻。首先告訴人們,聞一多是中國抗戰前「唯一的愛國新詩人」,「也是創造詩的新格律的人」,「他創造自己的詩的語言,並且創造自己的散文的語言」。又詳盡地介紹聞一多對神話、《楚辭》、《周易》、《詩經》等各方面研究的成就。他突出強調聞一多在學術上的偉大功績,目的就在告訴人們國民黨反動派殘殺了一個多麼有價值的學者,摧殘了中國學術界不可多得的人才!以此激起人們對敵人更大的憤恨。最後他悲憤地說:他有著強大的生命力,常跟我們說要活到80歲,現在還不滿48歲,竟慘死在那卑鄙惡毒的槍下!有個學生曾瞻仰他的遺體,見他「遍身血跡,雙手抱頭,全身痙攣」。唉!他是不甘心的,我們也是不甘心的!

  他暗下決心,一定要把聞一多的全部遺著整理出版,這是對敵鬥爭的一種方法。他在給學生王瑤寫信說:一多先生之死,令人悲憤。其遺稿擬由研究所同人合力編成,設法付印。此事到平再商。

  8月4日是星期天,他早上參加北大校友會,晚上,出席清華校友聚餐會,席間他又起立講演聞一多生平事蹟,表示深沉的哀悼。會後發起為聞氏家屬捐款,得17萬元。

  近來他情緒昂奮,常常浸沉在對聞一多的思念中,時時想起聞一多熾烈的性格和熱情語言,想起他對年輕人的關懷和對光明的執著企求,他仿佛還聽到他驚雷般的聲音:「爆一聲:『咱們的中國』」。17日深夜,萬籟俱寂,外面起霧了,一片迷蒙,他背著燈光,佇立窗前,心事浩茫,思緒綿遠。突然,感情的浪峰,撞擊起想像的飛沫,一股詩的靈感猛地震撼著他的心弦,他仿佛在雲霧之中看到了聞一多光華四燦的高大形象。他陡地轉過身來,坐在桌前,提起筆來寫道:

  你是一團火,
  照徹了深淵;
  指示著青年,
  失望中抓住自我。
  你是一團火,
  照明了古代;
  歌舞和競賽,
  有力猛如虎。
  你是一團火,
  照亮了魔鬼;
  燒毀了自己!
  遺燼裡爆出個新中國!

  這首擱筆20年後寫的新詩,標誌著朱自清思想有了重大的變化。他已從聞一多這「一團火」中,認識到國民黨反動派是一群吃人的「魔鬼」,認識到只有發揚聞一多那種不怕「燒毀自己」的精神去進行鬥爭,美好的「新中國」才能實現。「你是一團火」!朱自清的靈魂也已被這團火燃燒起來了!

  翌日,成都各界舉行李、聞慘案追悼大會,外間傳聞特務要來搗亂,有的人嚇得不敢去了,朱自清卻奮然前往,並做了講演。他慷慨激昂地介紹聞一多生平事蹟,頌揚他火一樣的革命精神,控訴特務罪行,向反動當局提出抗議。他的講話博得全場掌聲,不少聽眾落下了眼淚。

  第二天,他帶著家屬離開成都到重慶,在那裡他仍然到處講演聞一多功績,宣揚他「不怕燒毀」的革命精神。8月24日《新華日報》有一則報導:清華大學朱自清教授談聞一多教授生平——聞先生一生分三個階段,他的一貫精神是愛國主義。

  南開中學,並在學生公社做了《現代散文》的講演。南方的朋友都希望朱自清能于回北平之前到那裡走一趟,但他估算一下,費用太大,經濟不能勝任,只好作罷。10月7日,乃和家屬乘飛機直接回北平。

  飛機臨北平城上空時,他向舷窗外望去,只見棋盤似的房屋,叢叢的綠樹,紫禁城一片黃琉璃瓦,在晚秋的夕陽裡閃閃發亮,分外美麗。這是他第一次在飛機上看北平,而且是在闊別八載之後,心中十分激動,不由想起北平許多好處來。

  回來後,他一家先住在國會街北京大學四院,22日即遷回清華北院16號舊居。這時他身體更不如前,明顯地現出老態。李長之到國會街去看他,大吃一驚:我見了他,卻有些黯然了。他分外地憔悴,身體已經沒有從前那麼挺拔,眼睛見風就流淚,他隨時用手巾拂拭著,發著紅。

  身體雖然不好,關心現實依舊。看到歷經八年動亂後的北平,他的心情十分沉重。他看到,「物價像潮水般漲,整個北平也像地潮水裡晃蕩著」,先是糧食貴得凶,而這是「人人要吃日日要吃的」,因此感到「這是一個濃重的陰影,罩著北平的將來」。他將北平和西南幾個大城市比較,覺得生活必需品倒不缺少,有一天他去故宮玩,發現那兒地攤真多,小東西不少,任憑挑選。另外,在他感覺中,北平仍然和以前那樣「有閑」,公共汽車也是慢吞吞的,都要等很久,奇怪的是乘客也不急,大家有的是閒工夫,慢點兒無妨,多等點時候也無妨,賣票人有時還在中途從容不迫地替人排難解紛,真閑得可以,這和重慶大不一樣,那兒的汽車雖然不漂亮,可是快,上車、賣票、下車,都快。

  引起朱自清注意的是,中山公園和北海等名勝地方,都蕭條了。一個星期天,他帶孩子們去逛北海,看漪瀾堂的茶座上,只寥寥幾個人,也沒有點心賣,問店家,說是客人少,不敢預備。從這裡,他敏銳地察覺到,許多中等經濟的人家,手邊也都緊張起來了。

  北平的治安狀況也使他不安。一個星期六的晚上,他全家和一位姓趙的朋友到西單商場去,買完東西他和朋友先回去,陳竹隱和兩個孩子回來時,經過宣武門的一個小胡同,剛進口不遠,就聽到一聲「站住」!向前一看,十步外站著一個人,手裡拿著一把明晃晃的尖刀!陳竹隱驚叫一聲,拉著小孩往胡同口跑,絆了石頭母子三人都摔倒了。爬起來回頭望去,那個人已轉身向胡同那頭跑了,看樣子是個剛走這道兒的新手。報紙上也常有路劫的記載,從前雖也有,可沒有現在那麼多。由此,朱自清又感到,「北平是不一樣了」。北平的交通管理,也令朱自清不滿。他剛回來一個禮拜,車禍就死傷了五、六人,這種交通混亂和美國軍車橫衝直撞有關係,警察害怕軍車,不敢惹它,而對三輪車則不客氣,一個不順眼就拳腳一齊來。一天,他和陳竹隱上街,在宣武門附近看見一個三輪車橫在胡同口和人講價錢,一個警察走來,不問三七二十一,抓住車夫就拳打腳踢。朱自清勃然大怒,上前和警察講理,高聲說道:「你打他作什麼!他是為了生活呀!」

  在回來的路上,他和陳竹隱說:「八年淪陷,難道他們還沒有受盡敵人的苦頭嗎?現在勝利了,為了生活搶生意,憑什麼挨打?真可惡!」回到家裡,還忿忿不平,一連幾小時沉悶不語。

  剛勝利時,他日夜盼著回來,可現在看到這些情形,心都冷了。

  朱自清回來不久,即積極從事《新生報》副刊《語言與文學》的創刊籌備工作,副刊之所以取這個名字,系為了紀念聞一多,因為他曾於戰前辦過同名的刊物。他忙裡抽閒,為副刊每週寫一篇「周話」。11月,清華大學校長梅貽琦聘請朱自清等七人組成「整理聞一多先生遺著委員會」,並指定朱自清為召集人。月底,他召開了第一次會議,商討有關編輯事宜,他意識到,這是紀念烈士、和反動派進行鬥爭的大事,所以抓的很緊,計劃周密。他在給友人信中說:「一多的事我要負責,要出版他的著作,照顧他的家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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