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朱自清傳 | 上頁 下頁 |
五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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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壞激起了更大的反抗。5月8日,一次規模空前的講演會召開了,地點在圖書館前面的草坪上,會議主席仍是羅常培與聞一多。參加者有3000餘人,講臺上高懸兩盞亮晃晃的汽燈,同學們也加強了戒備,搗亂份子無機可乘了。會上講演總題為「五四運動與新文化運動」,朱自清、聞一多、楊振聲、孫毓棠、馮至、李廣田、羅常培、沈從文等人做了講演。朱自清講題是《新文藝中的散文收穫》。會議進行順利,聞一多最後發言指出:「我們的會開的很成功。朋友們,你們看!」他指著從雲中鑽出來的月亮,繼續說:「月亮升起來了。黑暗過去了,光明在望了。但是,烏雲還等在旁邊,隨時還會把月亮蓋住!我們要特別注意,記住我們這個晚會是怎樣被人陰謀破壞的!」話音剛落就被雷鳴般的掌聲淹沒了。這次紀念會中進步與反動兩種勢力的較量,給朱自清以很大的啟發。時光如駛,夏天到了。 四川地區麻疹流行,朱自清在成都的三個孩子一齊染上了。小女兒轉為猩紅熱,住進醫院,兩個男孩轉了肺炎,陳竹隱來回奔跑了醫院與住家之間,辛苦非常。朱自清得知消息,十分焦急,亟想往成都探視,但又缺乏盤費,他的總角之交徐紹穀來訪,對他說:「你拿點東西我幫你賣去」。但家裡哪有值錢的東西?結果是拿了一方硯臺和一些碑帖換了點錢,再向朋友們借了一些,才於7月8日自昆明乘飛機往重慶。這是他第一次坐飛機,人們總羡慕海闊天空,以為一片茫茫,無邊無界,在機上必然大有可觀。朱自清卻認為在機上所見雖大,未必可觀。雲海飄飄拂拂的彌漫了上下四方,的確奇,可是這在高山上也可以看到。他感到,在雲海外看雲海,似乎比在飛機上雲海中看雲海還清楚些。飛機上看雲,有時卻只像一堆破碎的石頭,他寧願看流雲和停雲,不願看那死雲,因為它像荒原上的亂石堆。他在飛機上看長江,感到它可憐得像條臭水溝,城市像地圖模型,房屋則像兒童玩具,多少有點滑稽感。飛機給他感覺最深的就是快,兩個半鐘頭,就到了重慶。 7月13日,由重慶動身到成都,當晚宿於內江。14日傍晚抵家中,這一天正好是陳竹隱39歲生日,親朋來了一些,正待開筵,見他回來,皆大歡喜。 孩子們情況尚好。兩個男孩基本痊癒,小女孩在成都市立醫院治療,醫院裡的劉雲波醫師和陳竹隱是中學同學,為人善良慷慨,朱家有人生病都找她醫治,她對他們也特別照拂。朱自清的小女孩病情危險,虧她把自己存著的特效藥拿出來,搶救了一條小生命,她知道教書匠窮,一個錢也不要。後來,朱自清擬了一副對聯送她,曰「生死人而肉白骨,保赤子如拯斯民」。字是特地請葉聖陶寫的。 1944年,是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取得重大勝利的一年。蘇聯紅軍收復了全部國土,並把戰爭推進到德國及其佔領國的土地;英美軍隊也在法國諾曼底登陸,開闢了第二戰場;美軍已佔領馬紹爾群島開始威脅日本本土。1944年,也是日本加速進攻中國的一年,日本為了挽救其海上交通線被切斷危險,因此急於打通從中國東北到廣州和南寧的大陸通道,以援救其入侵南洋的孤軍。於是在3月間發動了對豫、湘、桂地區的進攻,在國民黨反動政府的積極反共消極抗戰的政策指法下,國民黨軍隊一觸即潰,使大片國土淪喪敵手,無數同胞慘遭蹂躪。朱自清對國民黨妥協投降的真相不甚瞭解,但對抗戰卻抱有堅定的信心和希型,無論個人生活怎樣艱苦他都毫無怨言,雖然時局相當艱危,他的信心也絕不動搖。他認定,抗戰勝利之日,即是中國新生之時,他渴望抗戰烽火能夠鍛煉出一個獨立強大的新中國來。一天,他在報恩寺的小平房裡,懷著興奮的心情寫一篇文章。他在雪白的稿紙上,先寫上題目:《新中國在望中》,接著,就迅疾地寫下去:抗戰的中國在我們的手裡,勝利的中國在我們的面前,新生的中國在我們的望中。 中國要從工業化中新生。我們要自己製造飛機,坦克車,軍艦;我們要有自己的天,自己的地,自己的海。 我們要有無數的「機器的奴隸」給我們工作:穿的、吃的,住的,代步的,都教它們做出來。我們用機器製造幸福,不靠神聖以及不可知的力量。 中國要從民主化中新生。賢明的領袖應該不坐在民眾上頭而站在民眾中間;他們和民眾面對面,手挽手。他們引著民眾向前走,民眾也推著他們向前走。民眾亮出自己的聲音,他們集中民眾的力量。各級政府都建設在民眾的聲音和力量上,為了最大多數的最大幸福而努力。這是民治、民有、民享。 中國要從集納化中新生。地廣民眾的中國要統一意志與集中力量,必得有為公眾的喉舌,打通層層的壁壘。 報紙將成為萬有力量和人人必不可少的東西。報紙表現時代,批評時代,促進時代;它不但得在四萬萬人的手裡,並且得在四萬萬人的心裡。這就是集納化。它會給你知識,給你故事,給你詩,教導你,安慰你,幫助你認識時代,建立自己,建立國家。 新中國雖然已在望中,可是得吃苦耐勞,才能到我們手裡。在我們當前的是暖和的,在我們是;可是如果不勞其體膚,經過窮乏,不會到我們手裡;非得我們再接再厲的硬幹苦幹實幹。……這是一幅多麼美好的理想藍圖啊!那裡反映的是一個正直的愛國知識份子的善良願望和赤誠的心;但它也是一個由於脫離現實而產生的不切實際的幻想。 報紙既是「表現時代,批評時代,促進時代」的工具,因此他又寫了一篇《三祝報章文學》,對報紙提出三點祝願:「世界化」、「學術化」和「白話化」,希望報紙能接近民眾,為民喉舌。 然而現實的狀況卻和朱自清的願望恰恰相反:生活,隨著統治政權的反動腐販,愈來愈惡化了。抗戰進入第七個年頭,儘管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已取得重大勝利,日本帝國主義已日漸走向下坡,勝利似乎已經在望了。但國民黨政府卻更加腐朽衰敗,廣大民眾生活日益貧困,文化人的狀況更其淒涼,許多作家均輾轉于貧病的重軛之下。當朱自清離昆飛渝時,全國文協發起了募集援助貧病作家基金運動,發動各界人士捐款資助陷於貧病交加的作家。對此義舉,朱自清自然大力支持。8月9日這一天,他特地到大學生活社訪問有關人員,商討成都文協援助貧病作家的事情。 恰在這時,他的家庭也慘遭不幸,8月19日,他的二女兒逖先暴病死於揚州,年22歲。她性情好,愛讀書,負責任,為人和善,發病只一天半就死去,朱自清得訊十分悲痛。暑假結束了。 9月28日,他從成都飛重慶,在那裡住了9天。重慶給他印象最深的就是霧大。他住在南岸一位朋友家裡,房子的走廊對著市區,一清早江上霧鎊鎊的,隱約看到城市的影子。重慶市南北狹東西長,所以朱自清感到它像一幅扇面上淡墨輕描的山水畫。霧漸漸消了,輪廓漸漸顯了,扇面像著了顏色,但也是淡淡的。陰天晴天都差不了多少。一天傍晚,他和朋友在棗子嵐埡觀音岩一帶散步,電燈亮了,上上下下,一片一片的是星的海,光的海,頗為動人。重慶給他另一印象是熱鬧振作,雖然遭到幾次轟炸,留有廢墟瓦礫,可整個市容還是堂皇偉麗,街上還是川流不息的車子和行人,在擠著挨著,一個垂頭喪氣的也沒有,人們的眼睛裡都充滿了安慰和希望。這使他很受感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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