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朱自清傳 | 上頁 下頁 |
五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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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他又寫道: 從前只知道我們是文化的古國,我們自己只能有意無意的誇耀我們的老,世界也只有意無意的誇獎我們的老。同時我們不能不自傷老人,自傷老弱,世界也無視我們這老大的老弱的中國。中國幾乎成了一個歷史上的或地理上的名詞。 從兩年前這一天起,我們驚奇我們也能和東亞的強敵抗戰,我們也能迅速的現代化,迎頭趕上去。世界也刮目相看,東亞病夫居然奮起了,睡獅果然醒了。從前只是一大塊沃土,一大盤散沙的死中國,現在是有血有肉的活中國了。 最後他高呼: 我們不但有光榮的古代,而且有光榮的現代,不但有光榮的現代,而且有光榮的將來無窮的世代。新中國在血光中成長了。 雙十是我們新中國孕育的日子,「七七」是我們新中國誕生的日子。 熱愛祖國、擁護抗戰的熱情,如火如荼,洶湧澎湃,至為動人。他對國民黨掩蓋事實真相的所謂新聞報導十分不滿,曾為《雲南日報》寫了一篇社論,題為《新聞用字之巧妙》,對當局把不戰而退說成是「有計劃地撤退轉移」和「為了更好地有計劃的進攻」的論調,進行了無情的諷刺。 由於昆明常遭空襲,朱自清和幾位教師移居城外北郊梨園村。這學期他向學生開講「宋詩」,所用課本是他從呂留良等《宋詩鈔》中精選編成的,題名為《宋詩鈔略》,鉛印本,沒有標點和注釋。宋詩是他下過很深功夫的一門學問,所以講解十分詳細精闢,也十分生動。10月12日上第一節課,只見他一登上講臺,便在黑板上寫下了兩首七律,一首是劉長卿的《送李錄事兄歸襄陽》: 十年多難與君同,幾處移家逐轉蓬。 白首相逢征戰後,青春已過亂離中。 行人杳杳看西月,歸馬蕭蕭向北風。 漢水青雲千萬裡,天涯此別恨無窮。 再一首是蘇軾的《和子由澠池懷舊》: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複計東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壞壁無由見舊題。 往日崎嶇君記否?路長人困蹇驢嘶。 他問學生對哪首詩感到熟悉,然後就從這兩首詩入手,講解唐宋詩的區別。他告訴學生。這兩首詩都是講離別的,但韻味不同,前者就是抒發感情,後者則講出了一些道理,因此可見唐詩主抒情,宋詩主說理,唐詩以《風詩》為正宗,宋詩則以文為詩,即所謂「散文化」。他講授時不僅逐句解析,根究用句用辭的來歷,而且剖析不同流派風韻的差異。 論到宋代詩壇上「西昆體」、「江西派」等公然標榜派別的現象,先生說,這是受到政治上社會上稱黨分派的風氣之影響。例如論到宋詩散文化的傾向,先生說:這是社會演進日益複雜所產生的必然結果。又如論到「雅俗」的問題,先生說:雅是屬高高在上者的,俗則是在下者的。因為以前人民處於為統治者聽輕蔑的低級地位,故「俗」字就有「淺俗」、「凡俗」、「輕俗」、「卑俗」……等不好的描寫,以與「深雅」、「雅致」、「典雅」、「高雅」……等相對。不太重功利,不斤斤計較利害,亦所謂「雅」;反之則為「俗」。其實這亦與社會地位有關。能夠不斤斤較量,不太重實際功利的,總是較高級的人;而一般最下層的人,是恐怕只能「俗」的。 他總是深入淺出地給學生指示一條研究中國文學的道路,極受同學歡迎。他還常常要學生當堂講解,因此上課之前,學生不敢不先行預習,也常在課堂上做練習,特別注重默寫和解悉,所以凡選修他的課的學生莫不感到吃力而受益不少。 自從入滇以來,朱自清一直很苦惱,這主要是行政事務纏身,煩不過。他除中文系主任外,還擔負過文學院院務委員會召集人,貸金委員會召集人等職,經力辭,後面兩職才得以陸續擺脫;由於應酬頻繁瑣事繁多,使他無法潛心致力於學術研究,內心無限煩惱。他常對人說:「你看我什麼學問也沒有,什麼也拿不出來,我實在非用用功不可了。」早在今年一月間,他在《日記》裡曾陳述自己的苦衷:自南遷以來,皆未能集中精力於研究工作,此乃極嚴重之現象。每日習於上午去學校辦公,下午訪友或買物,晚則參加宴會茶會;日日如此,如何是好! 一天,他看學生壁報上有一篇文章是批評他對導師制的看法的,原來他曾說學生決不願受師長之領導,因為他們習慣於群眾運動,善於利用集體力量改善自身的福利。學生的文章則申言他們並不反對師長,而且他們也不能以自身力量謀取福利,並以貸金事為例子,說明學生要求貸金良久,而校方並未付諸實施,言下分明是對他負責過貸金委員會工作有意見。朱自清看了壁報文章,越發感到一些事務工作實在是浪費自己精力,影響了研究工作,加上近來身體日見不好,常常胃疼,乃決心辭職。 學期結束時,他以健康為由,辭去了聯大中國文學系主任職務,準備集中精力從事國學研究;但校方還要他擔任清華國文系主任,一時又不能完全擺脫事務的糾纏,仍很懊惱。朱自清辭職後,聯大中文系主任由羅常培繼任。這時他和羅常培發生了一場有關中文系應走道路的爭執。 開學後不久,中文系師生開了一個座談會,主持者是系主任羅常培,他是個著名的語言學家,那天他身穿大褂,戴一副黑邊眼鏡,端坐在凳子上,用宏亮的聲音介紹系裡情況後,接著講起一件事:「有一個同學,學號是1188。他填的表裡,說他愛讀新文學,討厭舊文學、老古董。這思想要糾正。中國文學系,就是研究中國語言文字、中國古代文學的系。愛讀新文學,就不該讀中文系!」說著,說著,有點激動了。這個學生叫劉北汜,那張表是他填的,當時聯大中文系規定,中文系一、二年級學生上基礎課,選一門社會學科、一門自然科學、一門第二外語。三、四年級以後分組,一為語言組,攻讀訓詁學、古文字學、中國音韻學、中國語法等;一為文學組,攻讀中國古代文學,如詩經、唐詩、宋詞、宋詩、戰國策研究等。那時只有楊振聲開「中國現代文學」,沈從文開「語體文習作」。劉北汜感到新文學課程太少了,因此在「課外愛讀書籍」這一欄目裡,寫上那些意見。想不到這麼一件小事,竟惹得系主任大光其火,不免有些狼狽。想不到羅常培話音剛落,朱自清便霍地站起身來,朗朗說道:這同學的意見,我認為值得重視。我們不能認為學生愛好新文學是要不得的事。我們應該指導學生向學習白話文的路上走。這應是中文系的主要道路。研讀古文只不過便利學生發掘古代文化遺產,不能當作中文系唯一的目標。 楊振聲也同意這個意見,並建議中文系的課程應增加新文學的比重。座談會差一點變成了辯論會。 朱自清又逢到休假機會了,由是乃乘機辭去清華國文系主任一職,徹底擺脫事務,專心學問;獲得批准後,他舒了一口氣。一天,他給這在外地的吳組緗寫信,訴說自己年來的內心苦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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