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張學良傳 | 上頁 下頁
一二二


  這段看起來頗有些浪漫色彩的真摯動人的婚禮場景的描繪,至此結束了。張學良為什麼沒有回答妻子的問話?他為什麼沉默無言了?作者沒有再談,但實際這是不言自明的。其他的問題,他都可以回答,唯獨這個問題,他確實不知該怎麼回答才好。這也正象關於西安事變問題一樣,他是不好談的,所以,正如孫玉消在《張學良在臺灣》中說的:「張學良最不喜歡見到新聞記者的訪問,因為記者們最喜歡探聽的事情,就是西安事變,而這恰恰是他最不願意回答的問題。張學良曾對他一位很要好的朋友說:「這要我如何回答呢?如果我說是共產黨所欺騙,顯然是罵我自己糊塗;如果說是我一時衝動,顯然是罵我自己無能;如果我說是『老先生』(蔣介石)該被扣留,顯然表示我還沒有承認錯誤,與我當時親自護送『老先生』回南京的心願不符。所以,我絕不能見這些記者,因為我怎樣說都不行。」人們理解他的苦衷,深切同情他的遭遇,是不會以此來說他消沉和苛求於他的。他雖然極不願談西安事變,但他後來還是奉命寫過一篇西安事變回憶錄。據說,還以張的名義出版了,因為蔣介石「為了平息人民的怨憤,安撫東北人士,假意宣稱恢復張學良的自由」,出書也是為此目的服務的。但確也是的,「在刺刀下製造的歷史書籍,誰能相信會是真實的呢?!」不言而喻,關於他的獲釋,不是虛假的獲釋,而是真正的恢復自由問題,剛是確有難言之隱,也是使他傷透了心的。這個問題,在他被幽禁之初,就提出來了,因為他雖然對委員長進行了兵諫,可卻完全是出於愛國的赤誠,善良的願望,而且,對蔣介石他也從來沒有要害他之意,就是萬不得已而必須將他暫時扣留時,也是一再強調要保護他的安全,並在事變和平解決後,親自送他回南京。可對方卻背信棄義,對張學良百般迫害,將他打入冷宮,長達半個多世紀之久,這豈不是太過份了嗎?據說,蔣介石在生前曾說過:「張學良他監禁我半個月,我要監禁他一輩子!」無負於理,無負于人,為人處世甚至還總帶有幾分天真的張學良,對這一切始終是估計不足的,就是上面說的蔣的那種要把他監禁一輩子的話,他也總是疑信摻半。可是後來他不再懷疑了,他知道,在蔣介石活著,甚至死後一個相當長的時期內,他還是不會獲得真正的自由的。他不再存在什麼幻想了。

  當晚,月色皎潔,如同白晝,院子裡雖然景物依舊,卻由於月光分外明亮,給院中花草平添了一種明麗和悅的色彩。張學良與夫人趙四小姐在幽靜的庭院裡緩緩而行,心中頗不平靜:

  身材魁梧的張學良,身著藏青色長褂,腳穿紅色軟質平底布履,滿頭銀絲,已經完全是一副「老先生」模樣了。雖與當年叱吒風雲的張少帥判若兩人,但從他那炯炯的目光和不凡的氣宇上,仍可窺見其颯爽俊朗的勃發雄姿。

  ……花池就在庭院南端,雖不算大,倒也精巧美觀。

  池子呈橢圓形,池裡開放著幾朵名貴的蓮花,池邊擺滿了精緻的花盆,全是名貴的蘭花。張學良平生最愛蘭花。

  每逢蘭花盛開季節,總要偕趙四驅車前往臺北市或近郊的蘭園,盡興賞花。這時的蘭花,正開得茂盛哩,翠綠欲滴的葉兒,有卵形的,有披針形的。頭狀花序,有淡黃的,有桃紅的,也有雪白的。微風拂過,花葉搖曳,清香撲鼻,直沁心脾。月光就象流水,瀉在花葉上,色澤更加豔麗美觀,仿佛鍍了一層薄薄的透明的銀汁,那情趣真是再難形容了。

  張學良情不自禁地彎下腰,摘了一朵雪白的花兒,湊近鼻孔嗅嗅,頓覺奇香穿透肺腑,頻頻點首,樂呵呵地半開玩笑道,「霞,不,夫人!我一生最喜歡蘭花,如今我倆歷盡風霜,結成夫婦,值此良辰美景,本丈夫別無長物,就把朵蘭花贈給你吧。世人都盛讚你是無瑕之白璧,其實,又何嘗不是我張學良心中一朵聖潔的蘭花呢?」

  說著,把花兒輕輕插在她鬢髮裡,然後,倒退幾步,仔細審視片刻,撫掌笑道:「很好,美極了!戴上這朵花,你好象一下子年輕了二十歲哩!哈……」

  過時候的趙四,雖已過「如天命」之年,但透過那素雅的裝束,溫柔的容顏,依稀可窺昔日之綽約丰姿。她見張學良今日興致極好,心裡格外舒暢。瞧他适才那舉止言談,仿佛不是一個年逾古稀的老者,倒象一個風流倜儻的活潑少年,不覺莞爾一笑:「漢卿!如果我真的能年輕二十歲,那可就太好了,我將會有更旺盛的精力來侍候你的。然而,逝者如斯夫,時間的長河絕不會倒流呢。不過,我倒覺得,你才年輕了許多哩!」

  「是嗎?」張學良聽罷仰面暢笑起來,操著洪亮的東北口音道,「我向來認為,時間固然對任何人都是平等相待的,但每個人對時間卻並不一樣。你說是這樣的嗎?」

  「你的意思是說……」趙四有些不解地望著張學良。

  「譬如,你我經歷三十載寒暑,終於熬到今日。我總覺得,這三十年太漫長了呵!……我們俱是步入老年的人了,剩下的日子,恐怕屈指可數了。我倒怕時間過得太快,而希望它慢些,再慢些。你難道沒有同感嗎?」

  趙四默默地聽著,深沉地點點頭,把張學良挽得更緊了……⑨

  這天晚上,張學良和趙四小姐象一對初戀的情侶,在幽靜的庭院裡談得很久,直到明月隱入不知何時飄來的一塊灰白的雲層,院子裡暗了下來,他們才慢慢步入室內。

  這幢掩映在綠蔭中的爬滿青藤的平房的燈亮了,他們像是全無睡意,又在屋內繼續著他們最感興趣的話題……

  ⑨張德榮:《紅粉知己——張學良和趙綺霞的愛情》,原載《名人傳記》1986年第3期。

  【何當共剪西窗燭】

  歲月蹉跎,人生倥傯,轉瞬間,六十、七十年代過去,進入了八十年代。

  張學良將軍的情況怎麼樣?一位年屆八十高齡的老人,難道還不放心,還不放過嗎?是的,在輿論的壓力下,對他的管束據說早已「解除」,他已獲得了「自由」,可實際這個自由還是有限的,對有關他的消息也一直嚴密封鎖。

  但到了1979年的中秋節,出現了一點小小的轉機。

  原來,這一年的中秋之夜,蔣經國在臺北園山飯店附近的官邸,邀請了一小批至親好友與部屬故舊,共賞明月,歡度中秋佳節。張學良夫婦也應邀出席了。據說,在招待會上,蔣經國與張學良進行了交談,「晤談甚為愉快」,但張學良感懷身世,吟誦李商隱《無題》詩一首,詩曰:

  來是空言去絕蹤,
  月斜樓上五更鐘。
  夢為遠別啼難喚,
  書被催成墨未濃。
  蠟照半籠金翡翠,
  麝熏微度繡芙蓉。
  劉郎已恨蓬山遠,
  更隔蓬山一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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