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張學良傳 | 上頁 下頁
一五


  二十五日晨,張作霖派衛隊團少將團長高金山,從瀋陽出發時,親受楊宇霆的密令,「要他將郭氏夫婦就地槍決。」(劉鳴九;《郭松齡反奉及其他》,《瀋陽文史資料》第一輯,第161頁)高金山帶領衛隊乘六輛汽車到達老大房子後,即接到張作霖的命令,內稱:「該逆犯上作亂,……電飭在老大房就地槍決。其妻附逆最力,在灤州獨立時,當眾演說,搖惑軍心,當飭一併正法。張作霖有(二十五日)印。」(遼寧省檔案館藏:《瀋陽縣行政公署檔》)

  二十五日上午十時,高金山奉命將郭松齡及夫人韓淑秀押至「距老達房子五裡許地方槍殺。」(黑龍江檔案館藏:《黑河道尹公署檔》)臨刑前,郭松齡向在場的奉軍官兵講演說:「我倡大義不濟,死固分也;後有同志,請視此血道而來。」接著韓淑秀也從容地說:「夫為國死,我為夫死,我們夫婦死而無憾,望汝輩各擇死所。」(李堅白:《東北國民軍總司令郭松齡事略》)他們的話表達了對革命的忠貞,在軍閥統治的黑暗時代,他們的話有如空谷足音,激勵著人民反帝反軍閥的信心。

  據目睹刑場的群眾說,那個女人很剛強。她對押他的奉軍說:「先打我,讓軍長(指郭松齡)看見我走了,好放心。」(《瀋陽文史資料》第五輯,第58頁)高金山先斃韓淑秀,後斃的郭松齡。韓淑秀就義時三十四歲,郭松齡年四十二。

  郭松齡夫婦既死,張作霖、楊宇霆餘恨未消,下令將其屍體運回瀋陽,在小河沿體育場陳屍三日示眾,並將郭氏夫婦遺體拍成照片,各處張貼、「傳示」。

  張學良對郭松齡夫婦的死,很感惋惜。「張在興隆店列車上得知郭被俘的消息,一再詢問郭的情況,他已預料到在楊宇霆等人的操縱之下,郭已絕無生還的可能。他命令秘書處長劉鳴九擬電報稿,叫把郭氏夫婦解到他的司令部來。劉問張:『你把他弄來打算怎麼辦?』張說:『郭是人才,為國家著想,我把他送到國外去深造。』未等電報發出,已聞郭夫婦遇害了」。張學良看完郭氏夫婦遇害的電報後,跺了跺腿(腳),歎了口氣,說:「完了。」

  並將總部送往各部傳示的郭氏夫婦屍體照片及文件,批了「以火焚之」四個大字,不忍見郭氏夫婦的慘狀。

  張學良後來經常懷念郭松齡。一九二七年奉軍下河南,由於韓麟春指揮失誤,奉軍遭到北伐軍攻擊,退到黃河以北。張學良遇到困難時對部下劉鳴九等人說:「如果郭松齡在,我現在就不會這樣為難了。」(據劉鳴九等人口述資料)一九八一年,「九一八」事變五十周年的時候,張學良在臺灣還念念不忘地對記者說:「如果那時郭松齡在,日本就不敢發動『九一八』事變。」(於衡:《和中國現代史相關的張學良訪問記》,臺灣《聯合報》1981年9月28日)⒆

  ⒆武育文:《郭松齡將軍傳略》,《瀋陽文史資料》第10輯,1985年6月出版。

  郭松齡雖然悲壯地犧牲了,但他精神不死,他那愛國愛民的高尚情操素為國人敬仰,他為抗日播下的火種,也是撲不滅的。以奉張政權來說,這一事件對它的軍事實力雖然影響不大,因在巨流河戰鬥結束後,附郭的數萬人馬除魏益三帶一少部分人投奔了馮玉祥外,其餘軍隊全都返回了奉天;但它在政治上、思想上對奉軍和奉張政權的影響,它在人們心靈上留下的創傷,卻是不能低估的。東三省的一些老資格的省長如王永江、王樹翰等,都自行引退了。張作霖也變得更加暴躁,尤其在得知郭松齡倒戈後,「幾乎神經失常,他在督署中跑來跑去,一會兒穿上軍裝,要親上前線作戰,一會兒換上便衣,打算率家逃難。那時,在他左右為他出謀劃策的,只有楊宇霆,在外面代他支撐戰局的,也只有吳俊陞、張作相等所謂老派,新派人物十九都在郭軍中。張學良情知亂子大了,唯有跑到前線上拼命抗戰,一直到郭松齡兵敗身死之後,他才敢煩張作相、吳俊陞兩人陪他到老帥面前叩頭謝罪。」⒇

  ⒇司馬桑敦:《張學良評傳》,〔香港〕星輝圖書公司1986年7月出版。

  在這個時候去見餘怒未息的張作霖,老實說,確實還真得有點勇氣。實際上,那的確也是意料中的事,張學良最信任、最崇敬、也是與他關係最密切的人,鬧了這麼大個亂子,他哪能不怒氣衝天呢!

  關於張氏父子的這次會見,司馬桑敦說:

  張作霖一見到張學良,立刻咆哮如雷,連哭帶罵,拿出手槍,就要打死他兒子,哭著喊道:

  「你這個小子,結交匪類,闖下滔天的大禍,要老子命不說,真害苦了東三省的老百姓,不虧你老子還有幾個換命的老弟兄,拔刀相助,咱們早就完蛋了,那能有今日!我不打死你這小子,對不起老弟兄,對不起老百姓!」

  張作相和吳俊陞連忙跪下替張學良求情說:

  「老帥若不饒了學良,我們不敢起來。」

  張作霖這才放下手槍,指著張學良罵道:

  「看二位大爺的面子,暫饒你的小命,從今以後,交朋友要謹慎,不准你胡作主張!」

  從此以後,張學良真的韜光養晦,儘量投其父所好而為。老實說,郭松齡之死使得張學良推崇的偶像幻滅了,他氣質中那股待人的熱誠也一時消失了,如今,他唯一的偶像,就是他的老子,他只有服從於這一個偶像。 ①

  ①司馬桑敦:《張學良評傳》,〔香港〕星輝圖書公司1986年7月出版。

  司馬桑敦先生對張作霖的記述是可信的,對張學良的評述也有道理,但卻尚欠確切。特別是認為張學良經父親這麼一罵,從此便「韜光養晦」,對張作霖言聽計從,並產生了很大的幻滅感,似乎自此便消沉下來了,這恐怕與事實並不完全相符。是的,郭松齡之變,在他思想上儘管是非常同情的,但卻也存在著「不可逾越的障礙:忠孝難以兩全,張學良給郭松齡的信說得最為明白:『承兄厚意,擁良上臺,隆誼足感。惟良對於朋友之義,尚不能背,安肯見利忘義,背叛予父。故兄之所謂統取三省、經營東北者,我兄自為猶可耳,弟雖萬死,不敢承命,致成千秋忤逆之名。君子愛人以德,我兄知我,必不以此相逼,兄舉兵之心,弟所洞亮,果能即此停止軍事,均可提出磋離,不難解決。』」②

  從張學良這封措辭委婉的信中,人們分明看到,在公與私、忠與孝,以及國家與個人之間的關係方面,固然反映出他的一定的歷史局限性,但他對郭氏舉兵的理解與同情,也情不自禁地在字裡行間流露出來。他提出的停止軍事行動,用磋商的辦法來解決爭端的建議,也都是從以大局為重、同時也是從愛護郭松齡的角度出發的。最後當他得知和談不成,而不得不「自己人打自己人」時,他是很不情願地走上戰場的。而當郭氏兵敗被俘、眼看生命難保之際,他又極力設法營救,甚至不惜冒著很大的風險,準備送郭出國,可謂仁至義盡矣。然而,事與願違,當張學良這一切努力均告落空時,他是無限痛惜的,致使他「感慨多端,不免藉物消愁,同時夜以繼日的奔勞,於是藉刺激為使精神振奮,因而為阿芙蓉所染。」

  ③這也有力地說明,這件事對他是一個多麼大的刺激!

  但張學良並沒有消極,痛定思痛,他從悲憤中奮起了!這也就是說,郭松齡的「血並沒有白流,張學良又走上了郭松齡之路,而且走得更遠。張學良用『兵諫』影響乃父,促使張作霖逐漸生長反日反內戰的趨向,用武力制止了楊宇霆窮兵黷武的道路,完成了郭松齡未完成的遺志。歷史辯證法的道路,簡直使人眼花繚亂,驚歎不已。」④

  ②③④張德良:《千古功臣張學良》,紀念西安事變五十周年學術論文,未刊稿。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