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中國元帥賀龍 | 上頁 下頁 |
一〇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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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明失望了。她含著淚對丈夫說:「如果他們不允許,我就在這間房子裡等你。」 她忘情地拉著賀龍已變得瘦骨嶙嶙的大手。賀龍也緊緊拉著她的手。他們這對患難夫妻此時此刻有多少詩要說啊!薛明怎麼也沒有想到,這一次握手,竟成了她與賀龍的最後詼別! 賀龍被送進了三〇一醫院。原三〇一醫院院長斯萊在1974年9月23日承認,早在賀龍入院之前,當時的總後勤部部長、林彪集團主要成員邱會作曾對他指示說:「如果專案組找醫院,叫我們不派醫生,不要派主任,派一般醫生就可以了。」所以,他並沒有事先把賀龍的病情通知病房,病房也沒有針對糖尿病酸中毒做好搶救工作,當然也不會通知有經驗的專家來作緊急處理,因此,當賀龍被抬來以後,病房只得匆匆忙忙臨時組織搶救。 8點55分,送到病房,10點25分才開始搶救,貽誤了一小時三十分。到10點55分,賀龍的血壓下降到了70/40,生命垂危。主治醫生著急了。他向院方提出,必須組織有經驗的專家來會診和搶救。院方同意會診,但卻不讓專家們直接接觸病人,使他們知道患者是賀龍,要「背靠背」會診,讓他們「根據彙報情況,結合化驗、X光片討論」。 看病而不准接觸病人,這真是千古奇談,這種古今醫療史上的「獨創」,是中國醫療史上的恥辱! 而且,不知為什麼,到了13時3O分,也就是說,拖了兩個小時以後,才對賀龍進行「背靠背」的會診。參加會診的只有心腎科、放射科、呼吸科的專家,卻沒有代謝科的內外專家。要知道,糖尿病酸中毒屬新陳代謝的疾病,他們這是幹什麼? 「背靠背」的會診之後一個半小時,我們這位曾使敵人聞風喪膽的一代開國元勳、中國人民解放軍的創始人之一、中華人民共和國元帥,帶著滿腔委屈和憤恨,帶著對党和國家未來命運的擔憂,帶著對親屬的思念,很不甘心地離開了這個令他難以理解的人間!此時,時鐘正指在15時零4分。一個令人落淚的時光。 從賀龍被抬入三〇一醫院,到他逝世而去,只有六小時零九分。在這個過程中,身邊沒有親人,沒有好友,只有他一個人孤獨地昏迷在一間小小的病房裡。有人聽見他用極微弱的聲音在呼喊著什麼,一直到含恨而去。 薛明在西山等待著賀龍的歸來。 她是那麼焦慮,那麼痛苦,整日站在房門口,一動也不動地望著那條無人的小路,翹首盼望著她那不幸丈夫的歸來。然而,來的卻是衛戍區的一個參謀。此人告訴他,上級讓她去「核實材料」。薛明納悶了,到哪裡去核實材料?這是怎麼回事呢?她帶著滿肚疑惑、無可奈何地跟著那個一言不發的參謀來到了醫院。 賀龍的幾個孩子,在不同的地方陸續得到了同樣的通知。這些孩子如墮五里霧中,有什麼材料要他們去核實?一路上,他們一個個滿腹疑狐不解。 到了醫院,他們才知道自己的丈夫、自己的父親已經離開了人世。一個不知姓名的人帶他們到了第十四病室。他們看到了賀龍的遺體、一張倔強堅毅的臉上,留著去世前的憤怨,傷心的眼淚奪眶而出。他們不敢大聲哭喊,以抒發內心的悲哀和憤懣。他們沒有這個權利啊!妻子、兒女只能在受傷的心靈裡流淌著無盡的淚水。這不是淚水,這是血啊! 薛明在《向黨和人民的報告》一文中,這樣敘述了這悲慘的一刻: 到了醫院。我剛跨進一個房間,一個專案人貢迎面 走過來。他冷冷地向我宣佈:「人已經死了!」 什麼?人已經死了?我那朝夕與共的親人賀龍同志 不在了?那個樂觀豪邁、生龍活虎的賀龍同志已經不在 了?明明六小時以前還在和我講話嘛!為什麼賀龍同志 竟然不在了? 那人還在惡狠狠地講著:「在他臨死以前,他的反革 命活動一直沒有停止過。」 聽了這話,我明白了:賀龍同志直到最後一刻,還 在和他們進行著鬥爭!我繼續想著:他,那個讓敵人聽 見名字就喪膽的賀龍同志,那個敵人出十萬大洋買他的 頭顱,而他仍然戰鬥的賀龍同志,他,他怎麼會不在了? 有人拉我坐下,一個身穿白衣的醫生向我敘述賀龍 同志住院檢查的經過。我還處在半麻木狀態聽不真切,只 記得他說血糖1700,下午三點零九分死亡。三點零九分, 這就是說,從離開我的身邊到死去,只有六小時零九分 鐘。「1700」,這是一個比他以往血糖高出十幾倍的數字。 思索著數字的意思,我開始慢慢清醒些了。我悔恨 這六小時。我和他一起生活,多少風雨,多少艱難都和 他在一起,為什麼這六小時我不在他的身邊?我懷疑這 六小時,賀龍同志患的是糖尿病,六小時前,他還是清 醒的,進了這樣治療搶救條件完善的醫院,有這麼多國 內知名的醫生,為什麼僅僅六小時便造成死亡? 我還在想的工夫,兒女被接來了。分別了兩年多,母 子總算見面了,然而我見到了孩子,孩子卻沒有了爸爸; 我由兩個孩子攙扶著、拖拽著,經過長長的走廊,被 帶到了賀龍同志的遺體旁邊。 沒有哀樂,沒有花圈,沒有黨旗,沒有同志和戰友, 只有一條床單蓋著賀龍同志那頎長的身軀。 啊,這就是我親愛的賀龍同志。 還是那高高的額角。你的頭腦裡曾經思考過多少戰 役戰鬥,曾經為黨和國家思索過多少重大問題啊!在那 最後的時刻,你都想了些什麼?如今還在想著什麼? 那濃黑的雙眉緊蹙。這雙眉曾經冷對過多少兇狠的 敵人?眼角裡眼淚未幹,難道他們又對你進行了新的折 磨,增添了你心頭的憤怒和仇恨? 口還微微張著。這口裡曾經發佈過多少作戰命令,迸 發過多少琅琅笑聲啊,你有很多要講的話沒有說完。在 那最後的時刻,你是不是呼喚過戰友和同志?你說了些 什麼?還想說些什麼? 你鬍子也沒修剪,連身囫圇衣服也沒穿上。我多想 走上前再給你洗把臉,再給你修一修後上的胡敦,把那 雙乾淨的襪子給你穿上……可是他們要把我和孩子帶走 了!我,什麼也不能幫你做了…… * * * 直到1978年,薛明將自己寫的《向黨和人民的報告》送給鄧穎超看的時候,她才知道,能見到賀龍的遺體還多虧了周恩來。那天,在李井泉家裡,鄧穎超拿著這份材料,對薛明、賀鵬飛和在座的李井泉、譚震林、葉飛說:「如果周恩來看到這個材料,會哭死的。賀總去世時,周恩來很難過,是他通知黃永勝讓你們去三〇一醫院與遺體告別的。」 和遺體告別以後,他們又分別被送走了。遺體問時火化,火化後放在何處,沒有人告訴他們。他們也無權過問,一切都要由「專案組」來處理。直到賀龍平反以後,他們也不知道賀龍的骨灰放在何處,怎麼找也找不到,費了許多周折,才在八寶山火葬場一位好心的老工人幫助下,找到了骨灰盒,盒上面連賀龍的名字也沒有,只有一個專案組給取的化名——王玉。堂堂的一個中華人民共和國元帥,死了之後,竟連自己的名字都無權寫在骨灰盒上,公理何在?難道這不是一樁千古奇冤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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