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中國元帥徐向前 | 上頁 下頁
四八


  一些冤錯案,使紅區內人心惶惶不安。徐向前越來越困惑。一件使他驚心的事又發生了!

  一天,他叫警衛員把破了洞的衣服、襪子給他妻子程訓宣送去,讓她幫助縫補一下。往常,衣服、襪子破了,他都是自己動手縫補,自從1929年下半年和程訓宣結婚後,縫縫補補的事,妻子都包做了。她還說:「你是指揮打仗的,哪能自己做婦女的活呀!」徐向前沒想到,警衛員跑去不多久,抱著破衣服和襪子返回來了,神情十分緊張,結結巴巴說不成話了。

  徐向前問他:「出了什麼事?」

  警衛員說:「她被保衛局抓走了!」

  徐向前忙問:「為什麼事?」

  警衛員說:「說她是反革命……」

  平時很少發火的徐向前,幾乎要跳起來。這真是小孩說夢話一樣可笑。「肅反」,怎麼會肅到這樣一位二十歲婦女幹部頭上呢!她出生在黃安七裡坪程伍德村一個貧農家裡,1928年就參加了革命活動,很快參加了共產黨,她姐弟五個,除了姐姐病死以外,都是共產黨員和紅軍。大哥程啟光參加過黃麻起義,1928年就參加了共產黨,在紅三十一師當特務隊長;二哥程啟宗,1925年加入共產黨,參加黃麻起義失敗後,上過木蘭山參加遊擊戰,不幸被敵人抓去殺害;弟弟程啟波,在徐向前的司令部當勤務兵,不到入黨的年齡,先加入了共青團,後入了共產黨。這樣一個革命家庭的人,優秀的女共產黨員程訓宣,怎麼會反革命呢!徐向前忍住氣想:可能是她性情活潑,說話「嘴邊沒個站崗」的,又亂說話,被人誣告了。

  徐向前對革命事業忠心,對個人的事不計較。平時多餘的話不講,只是一心用在領兵作戰上。他喜歡程訓宣火爆的性格,認為她是「新女性」,敢說敢做,比男子漢還男子漢;只是不大喜歡她話那麼多。常說她「嘴邊沒個站崗的」,「瘋話」多。徐向前和她的婚事,不是自由結合,也沒經過戀愛,是曹學楷、倪志亮兩位老兄從中硬說合而成的。雖是「媒」說的妻子,結婚後徐向前倒認為她挺可愛。只是兩個人來去匆匆,分開的時間比在一塊兒多得多。如今程訓宣突然被審查,使徐向前內心劃上一個大問號:是不是沖我來的呀?很快,他又自我解脫:不會,不會。很可能是妻子的「瘋話」惹了麻煩,或者是被人誣告。

  徐向前心裡又平靜了。他那一切相信黨和堅決服從上級軍人的本能,使他暫時把妻子被關的事放下了。倒是小警衛員放心不下,晚上悄聲向徐向前說:

  「她會不會有事,還是找保衛局說說去。」

  「不必了。」徐向前說。

  「還是該去問問。」

  「不必了。」徐向前重複說,「你做你的事,管那麼多做什麼呀!」

  小警衛員低頭走開了。他不明白總指揮怎麼這樣無情,連自己妻子都不管了。他卻不知道總指揮內心的痛苦、矛盾啊!

  「肅反」繼續擴大。紅軍大規模的作戰計劃難以實施。抓內部的「反革命」、一時成了高於一切的任務。紅軍中出身地主、富農家庭的人,抓起來審查;文化水平高的人,關起來寫交待材料;丟掉槍零件和幾發子彈的戰士,關進禁閉室;說過對党的高級領導不滿話的人抓起來追查「反革命」言行的組織聯繫。許多人內心恐懼、懷疑,而不敢說話。一些人寧死不屈,堅決抵抗這種錯誤的「肅反」。不久以後,許繼慎和周維炯兩位師長被處決了。徐向前後來聽說,周維炯被殺害之前,嚴辭痛斥張國燾等人:「我不是反革命,你們才是反革命!老子二十年後,還是要革命!」

  國民黨軍的「圍剿」加緊,步步逼近。徐向前每天飛馳在前線。一天,他從前方回到方面軍總部駐地。正碰上開飯,他像往常一樣走進伙房。他這個山西人,雖然在南方生活七八年,仍是不習慣吃大米飯,愛吃麵食,沒有麵食,常吃飯鍋巴。開飯時,常走進炊房找幾塊鍋巴啃。炊事員都知道總指揮的偏好,每次做飯,都小心著不要把飯做糊,以便讓總指揮吃上黃黃的香鍋巴。有時炊事員把飯做糊了,鍋巴黑了,徐向前只好苦苦一笑,搶一塊黑鍋巴啃去。這天,他拿著塊鍋巴正出炊事房,迎面看見一個不認識的小戰士,就問他:

  「小鬼,你是哪來的,我怎麼不認識你?」

  小戰士答:「我是犯了事,剛從家來的……」

  「你犯了什麼事?」

  「我……」

  徐向前明白了:又是受「肅反」的牽連。既然冤了人家,為什麼又叫他當伙夫呢。看這小鬼的模樣,倒像讀過書的,一問,確實是個小知識分子。他原是四軍十三師三十八團戰士周希漢,因為會寫幾筆字,成了被懷疑的對象。硬說他是「富家出身」,他不承認,被開除出黨,送回老家。他回到當地找區縣蘇維埃政府,開了貧農出身的證明,又找了回來,暫且在炊事班幫助記帳。徐向前翻看他寫的帳本,見字寫得工整,倒是個文書的人才。徐向前問他:「你願意留在總部當書記嗎?」小鬼正愁沒出路,見徐總指揮看中他,一邊說怕幹不好,一邊連連應著。於是這個名叫周希漢的小戰士,就由炊事員提成了書記。

  誰想,過了幾個月,徐向前一次從前線回到總部,聽說周希漢又被當成「反革命」抓進了保衛局。原因是,一次行軍轉移,周希漢把兩個同名的村搞混了,為直屬隊號房子出了差錯。軍委主席張國燾發怒了,說他是「有意搞破壞」,讓保衛局抓了起來。徐向前聽說此事,即派警衛員去保衛局要周希漢。

  警衛員跑回來說:「保衛局的人說,小周是『改組派』,不能放!

  說不準要砍腦袋呀!」徐向前一聽火了,親自跑到保衛局,一看周希漢被吊綁著,正哭哭啼啼。徐向前大聲向保衛局的人說:

  「放開周希漢!放開!」

  「總指揮,不能放呀,他是『改組派』!」保衛局看押的人說。

  「什麼『改組派』,周希漢是貧農,是我的書記,我保他,快給我放了!」

  周希漢這才從死亡線上,揀回他的小命。就是這條生命,在戰火裡成長、昇華、發展,到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他做了人民海軍副司令。每當回憶起往事,周希漢總不忘徐向前元帥的救命之情,他深沉地說:「若不是徐總指揮的保護,說不準我這腦袋早掉了!」

  不是誇大其詞,更非戲言,那場錯誤的「肅反」,使許多忠誠的革命者、共產主義戰士,白白地犧牲了性命。徐向前身為紅四方面軍總指揮,實際上也是被張國燾等人在幕後審查的對象。他除了指揮作戰,不得插手「肅反」的案件。他多次暗暗打聽妻子程訓宣的下落,沒有一個準確的消息。他克制地等待著,相信有一天程訓宣會突然出現在面前,她會那樣又說又笑。他祈望著程訓宣不會遭難。他怎麼也想不到,有一天會聽說她已不在人間了。是怎麼死的,什麼時候死的,沒有人通知徐向前。

  「肅反」和國民黨大軍的圍攻,使紅軍陷入內外交困。大仗一個連一個,敗仗接連不斷,戰死的人越來越多。紅軍於1932年秋天,突破敵人重重包圍,走向外線,越走越遠,進入四川。

  此後,在川陝蘇區、在萬里征途中,在雪山草地裡,徐向前仍是懷念著程訓宣。直到延安,張國燾反黨、分裂紅軍的罪行被徹底揭露和清算,紅軍在新的黨中央和毛澤東的旗幟下,人們才敢於對「肅反」的事件提出公開的議論。一天,在徐向前住的窯洞口前,陽光下,紅四方面軍的幾位老友聚談,大家說起大別山、大巴山,又提到那令人心酸的「肅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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