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中國元帥徐向前 | 上頁 下頁
三二


  徐向前從小生在五臺山區,那裡沒聽見過女人唱山歌,只聽過和尚唱「阿彌陀佛」。因此,徐向前從小就不會唱歌。困在大南山脈中的蓮花山裡,大家高興起來拉個歌,拉到徐參謀長名下,他就說「不會唱」。就給大家講個笑話,背幾首詩。他從三四歲,「老秀才」父親就教他學背唐詩。李白、杜甫、白居易、王勃、孟浩然等大詩人的名句,徐向前都背誦如流。眼前紅軍被困深山,敵人在山外燒村,撲進山來還放火燒山,這使徐向前想起白居易的《賦得古原草送別》: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遠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孫去,萋萋滿別情。

  這首寺,特別是前四句,在徐向前心中成了鼓舞鬥志的歌聲。

  敵人加緊對山區「圍剿」,採取「血洗」手段,先放火燒村,再進山燒山。國民黨軍第十六師出動三個團進山「追剿」,飛機也出動了,三天兩頭飛到山區上空偵察、丟傳單,勸紅軍下山投降。彭湃和東江特委,多次脫險後,轉戰在普寧地區,並積極準備集中潮陽、惠來、普寧三縣的武裝力量,再一次進攻惠來縣城。

  6月的一天,徐向前忽然得到一個不幸的消息:葉鏞師長在白木楊地區被俘犧牲。這消息,使紅軍戰士吃驚、難過,使徐向前久久發呆。他和葉鏞,自黃埔軍校相識,又曾在武漢軍校重逢。廣東起義,他們是共同戰鬥的戰友,起義失敗後,又共同負起收拾殘局、轉戰東江的重任。徐向前性情剛強,從不落淚,沉默、抽煙,是解除煩惱和痛苦唯一的表示。他囑咐身邊的一位參謀,要想盡一切辦法,保持與東江特委、海豐縣委聯絡,把葉師長遇難的消息報告他們。

  參謀說:「如今和外邊聯繫太難啊!」

  徐向前說:「難,也不能中斷聯繫。你見放風箏的嗎?風箏斷了線,落下去會成廢紙。我們不能和上邊斷線!」

  東藏西躲,死守山頭,總不是辦法。徐向前親自選了三十多名革命堅決、有軍事活動經驗的幹部、戰士,組成一支精幹的「特別隊」,他們的任務是:偵察情報,籌備糧食,處置密探和內部的叛徒。活動方式:晝伏夜動,短促突擊,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跑。在黃埔軍校,他沒學過遊擊戰,國民二軍更沒教他小部隊活動的辦法,如今敵人逼著,一切要靠自己動腦筋,隨時總結經驗。

  東江特委轉來廣東省委的決定:徐向前繼任紅四師師長。

  這真叫「臨危受命」啊!紅四師組成之初近千人,半年多的光景,損兵折將減員一多半。師長葉鏞犧牲、黨委書記唐澍戰死,一些營團幹部負傷;戰士逃亡、死傷……師部成了個架子,營團不成編制。別說發軍餉,一日三餐飯都難保證了。

  這樣的部隊怎麼帶?這樣的局面怎麼維持?

  在困難的日子裡,徐向前又想起兩年前「交通」給他的那張「找毛澤東」的紙條。那時如真能找到毛澤東,也許不會流落在這大南山了。如今毛澤東在哪裡?廣東省委在哪裡?全黨的情況又是什麼樣呢?他想著過去,謀慮著當前……

  毛澤東這時候,正和朱德率領紅四軍,轉戰在羅霄山脈中段的井岡山。他們的情況雖然也在不斷遭受白軍「圍剿」,但形勢比東江好,紅四軍比紅四師好,好在他們正著手創造井岡山為中心的革命根據地;好在「朱毛」正從政治上、軍事上培養著新型的人民軍隊……這些,徐向前不知道。

  中國共產黨中央的情況,這時候——1928年6月18日至7月11日,在莫斯科舉行了第六次代表大會,總結過去幾年鬥爭的經驗教訓,批判了陳獨秀的右傾投降主義和瞿秋白為代表的「左」傾盲動主義,明確提出:當前是處在兩個高潮之間,革命的總任務不是進攻,而是爭取群眾,準備暴動;大會制定了反帝、反封建、實行土地革命、建立人民政權的革命總綱領……這些,徐向前不知道。

  熬過炎熱的夏季,度過短暫的秋天,冬季來臨了。東江的冬天,雖不比北方寒冷,徐向前和他的部隊困在山裡,少衣缺食,連南方暖溫的初冬都頂不住了。吃的東西更困難,山中的野果摘光,野菜挖淨,山芋是最好的食物,白米好多天見不上,「黃狗頭」中草藥,有時成了主食。從山下老鄉家搞點番薯鹹菜,那真比山珍海味還稀罕。敵人封鎖山下的路口,「交通」來不了,和東江特委機關及附近的村莊地下黨組織,漸漸失去聯繫。

  最後,徐向前手下全部幹部、戰士,只剩下二百多人了。他那支精幹的「特別隊」,死傷損失過半,常在他身旁轉的,只有七八個人了。

  彭湃和袁裕去了上海。是奉中央命令去的,還是他們自己去彙報,徐向前不清楚,只知道他們走了,去中央了。上級新任了一位師黨代表劉效閣,身體虛弱,說話呼呼喘,扶著棍才能走幾步。紅四師的擔子,靠徐向前一個人擔著。

  一個深夜,徐向前被「特別隊」的戰士叫醒:

  「師長,上邊來人了!」

  「什麼人?哪兒來的?」徐向前驚喜地跳起來。已經是說不上起床、穿衣了。既沒了床睡,又穿著衣服倒下,他跳起來就向洞外跑。

  在山洞外一個草棚裡,生著一堆篝火,火旁邊坐著個農民打扮的年輕人。「交通」向徐向前介紹,他是廣東省委派來巡視的同志。

  這位農民裝扮的年輕人,是中共廣東省委常委陳郁。個子不高,講一口廣東方言,腳上穿著草鞋。怎麼看,都是地地道道的小農民。陳鬱看來年輕,卻是1925年入黨的黨員。參加過著名的省港大罷工,任過廣州海員工會主任、中共廣東省委組織部長。和徐向前還是一塊參加廣州起義的戰友。只是他們不認識,這是頭一次見面。

  陳郁熟知徐向前名字,他想像中的這位師長,是威武英俊的年輕軍官,眼前卻是瘦高個,滿臉胡碴子,眼睛深陷在額頭裡,一身灰不灰、黑不黑的制服,赤腳穿著草鞋。只有腰間佩著那支短槍和一雙銳利的眼睛,使人看得出他是位軍官。陳鬱再看看在場的幾個幹部和士兵,個個衣裳破爛,蓬頭汙面,瘦得皮包骨頭架。

  「同志們,你們受苦了!」陳鬱說著掉下淚來。

  徐向前許久不見上級來人,一見陳郁同志,臉上露出笑意,他淡淡地說了一句:「沒什麼,苦慣了就不覺得苦了。」

  陳鬱說:「我找了好多天,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們呀!只聽說你們處境艱難,想不到難到這一步!」

  他們圍坐篝火旁,談到天亮。徐向前陪著陳鬱巡視了營地,看望了一些山洞、草棚中的傷病員。沒有醫藥,沒有冬衣,傷病員比連隊戰士受優待,每天給吃一頓米飯。陳巡視員越看,心情越沉重,話語很少,他不知道用什麼話安慰紅軍兄弟。

  徐向前見到陳鬱,心裡頓覺輕鬆,他的話語多了,走路勁頭大了。特別是陳郁帶來一包煙,讓他過了癮,提了神。說得更準確些,還是這位巡視員帶來了上級黨的問候,帶來了一種新說法,那就是「現今革命處於低潮」!在此以前,廣東省委來信和來人,東江特委開會,都是講「迎接革命高潮」,實行「反攻」。徐向前從陳鬱的話語中,領悟到一種新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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