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傳記·回憶錄 > 戰俘手記 | 上頁 下頁 |
三七 |
|
我們四名中國同志積極參加戰鬥動員和準備,我們被請到各個帳篷去「視察」,去講演,講述紅軍、八路軍、解放軍、志願軍的故事,去參加聯歡會。我們的戰鬥故事和抗日歌曲演出,受到了特別熱烈歡迎。我們還和朝鮮戰友一起揮汗挖壕溝,在那些難忘的日子裡,我們深深感受到中朝人民同生死共患難的骨肉情誼,並為朝鮮戰友們臨危不懼的那種革命英雄主義所感動。 6月10日,即釋放杜德一個月之後,美方果然對76戰俘營進行了大規模血腥鎮壓。他們先是以數千兵力緊緊包圍了戰俘營,然後用坦克從四面八方壓倒鐵絲網突入營內,跟在後面的特種兵部隊用火焰噴射器燒毀帳篷,步兵則用機槍、衝鋒槍掃射,整個戰俘營火光沖天,槍聲震耳,還夾雜著一些美軍士兵野獸般的咆哮。 「76」的戰鬥隊員、敢死隊員們高聲呐喊著投入戰鬥,全營幾千戰友為鼓舞鬥志,高唱《國際歌》。三輛美軍坦克被我們的「燃燒彈」燒著了,一些正持槍掃射的美軍被從後面戰壕中突然飛來的投槍刺中嚎叫著倒下!而更多的是英勇的敢死隊員們圓睜怒眼,高呼著「祖國萬歲」,躍出戰壕,向坦克、裝甲車扔出最後一顆熊熊燃燒的汽油彈,壯烈飲彈而亡。 在這場血腥大屠殺和反屠殺鬥爭中,人民軍戰俘共傷亡300餘人。這是何等驚天地、泣鬼神的場面啊!歷史將怎樣記載這個特殊的戰場和這場特殊的戰鬥! 在整個血洗「76」的過程中,我們四名中國代表被朝鮮戰友們堅決堵在地下坑道中,不讓我們參加戰鬥。他們懇切地說:「志願軍同志們,我們要向全體中國難友們負責啊!你們萬一有什麼差錯,我們將來怎麼向你們的祖國和人民交待呢!」 直到戰鬥結束,我們被美軍趕出了坑洞,只見整個「76」已被夷為平地,到處是燃燒著的帳篷、衣物,被燃燒的坦克還在冒煙,空中彌漫著刺鼻的硝煙、汽油味,地下到處躺著我們的傷員和烈士,一些美軍的傷員正在被抬走。 我們這些活著的,沒受傷的戰俘被轟趕到廣場中央,被勒令列隊坐在地上。我們全體代表被一個個點名叫出來,陸續被押往營門外的特大型卡車旁。這些大卡車的車輪比人還高。 我們被驅趕著爬上立在車尾部的鐵梯進入車廂內,車幫約有一米高,上面罩有不帶刺的鐵絲網,廂底上有根多未掃掉的牲口糞,使得車廂裡臭氣難聞。我們被刺刀逼著將雙手抱在頸後,蹲在車廂裡。 當代表們全部到齊後,卡車發出巨大的轟嗚,將我們載離了巨濟島第76戰俘營。從而結束了我們在「76」這段人間罕見的經歷。 從活捉杜德事件發生到今年的4月7日,整整34個春秋過去了。這些年來我所經歷的風雨沖掉了許多記憶,但是這個事件的全過程卻仍然歷歷在目。這大概是因為活捉杜德是中朝戰俘在巨濟島集中營內鬥爭的最高潮,而自己又親身參加的緣故吧!還可能是由於這個人類戰爭史上最奇特的事件——一位將軍竟成了自己所囚禁的俘虜的俘虜——終於使我領悟到了由集中營殘酷的現實所揭示的如此深刻的生活哲理:一切不願屈服於命運的人們,終將做出他力所能及的最大抗爭!正是在這種哲理的激勵下,使我堅定地迎接了在以後的艱難歲月中,命運對我的各種嚴峻的挑戰。 ※第十三章 在朝鮮蹲美國監獄 §在巨濟島美軍最高監獄——從戰俘升格為「戰犯」 1952年6月10日傍晚,18名朝中戰俘代表大會的正式代表和一些隨行秘書、翻譯人員,在美軍血洗第76戰俘集中營後,都被押往巨濟島最高監獄。我們蹲在那輛美軍裝運牲畜的特大型卡車車廂裡一路顛簸著,終於,在一次故意的猛然刹車後到達了目的地,而我們也全都重重地摔倒在車廂底板的牲畜糞便中。 押送我們的美軍大聲咒駡著:「混蛋東西,趕快滾下去!」催我們一個個沿著車後的鐵梯往下爬。 下車後,我直起身來,看見前面一座有人字形屋頂的石砌堅固樓房,門欄上方刻著英文的「最高監獄」幾個字。樓房兩側圍有高達3米、頂上裝有電網的石頭圍牆。 我正看著,背上挨了一槍托,只聽到一聲命令:「混蛋,給我滾到牆根去,面對牆蹲下,把雙手放在腦後!」我踉蹌著被趕到牆根。 一種人格被侮辱的恥辱感深深地刺痛了我,我心裡翻騰起極度的憤怒,那張寫著「我方保證決不對你們報復」的《釋放杜德協議書》和波特納在上面簽字時的陰沉面孔再一次浮現在我眼前。「這個背信棄義的禽獸!」我在心裡罵著。我告誡自己要準備為「活捉杜德」付出更大的代價。 過了難捱的半小時,我們被連踢帶打轟趕進監獄大門。在側面的一間屋子裡,我見到了臉色蒼白的老孫。看見他額頭上腫起的血包和血跡,我心裡十分難過。我再尋找黎子穎和柳一,卻末發現他倆。 一個美軍監獄管理人員過來交給我一把理髮手推剪,比劃著要我和老孫互相把頭髮剪光。我用英語告訴他:「我從來沒理過發,不會使用推子。」他盯著我看了一眼,指著老孫說:「你會講英語,那麼,你告訴他讓他先給你剪!犯人在監獄裡不許留發。」我還想告訴他老孫也不會理髮,老孫已經從我手裡拿過推剪對我說:「跟他無法講理,讓我來試一下吧!」我只好偏著頭盡力忍著頭髮被夾、被拉扯的疼痛讓老孫給我推光了頭。 然後我十分小心地為他剪。看到他臉上的肌肉因我的蹩腳「手藝」而哆嗦時,我真想扔掉推子。結果,不管我怎麼努力,仍然把他那一頭漂亮的黑髮剪成像狗啃了似的「花頭」。 看著我的「傑作」,我忍不住苦笑著對老孫說:「真對不起,理得太糟了。」 老孫歎了口氣說:「早知有今天,我該在部隊時就學會理髮!你摸摸自己頭上吧,可能比我的腦袋更難看!」我一摸,果然也是個「花頭和尚」! 接著監獄看守又命令我們解去褲帶、鞋帶,搜了身,拿去一切金屬物,連帽徽也被撕掉拿走,再將我們逐個帶往牢房。 這時我才看清這座美式正規監獄的內部結構:從大門進來,正中是個約100平方米的長方形空間,在房子的中部靠邊有兩張辦公桌,一位棕色皮膚的美軍官員坐在桌旁,看來像監獄長。監獄大廳裡正對著大門有一個通到後面操場的小門。廳內兩側是約2米多高的石砌隔牆,牆上每間隔約3米有一個小鐵柵欄門。從柵欄門裡可以看見裡面是一個狹窄甬道,甬道一側是木板牆,牆上排列著靠得很近的一扇扇木門,門上有個小窗口,木門裡就是牢房。而在所有這些牢房的頂上罩著無刺的鐵絲網,網上鋪有木板走道供衛兵巡邏。 老孫先被領走,臨別他暗中緊緊握了握我的手,一股熱流流進我的心坎,我知道這裡包含著兄長般的囑咐和信任!眼看他提著褲子被領進了左側第3個鐵門。我也被一個看守領向右側第2個鐵門。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