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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可以!」

  我起身表示感謝。仍是那位朝鮮「翻譯官」送我回去。路上,他追著我說:「你的英語講得好,好順溜。」我裝作沒聽見,讓他討個沒趣。

  第二天中尉果然派了人來,在我們兩個大隊之間的鐵絲網上剪開了一個可以過人的通道。大家對此十分高興,表揚我說:「我們的張翻譯外交上還真有一手!」

  我們派楊守讓擔任文書,鐘俊華擔任聯絡員。曹明為了讓我們在「外交場合」更精神些,還特意為我們用軍毯縫製了「毛式八角帽。」

  §揭露敵人,鼓舞難友

  「71」地下党領導決定要向美軍管理當局遞交一份正式的抗議書,全面揭發「72」、「86」的叛徒特務在美方唆使下對中國戰俘犯下的種種罪行,抗議美方肆意破壞日內瓦戰俘公約,嚴正要求美軍管理當局從「72」、「86」撤走叛徒特務及其打手,讓戰俘自由地選舉各級行政人員,實行內部的民主管理。在翻譯這份「外文公函」的過程中,我發現自己缺少這方面的詞匯,需要一本漢英字典。為此,支部決定從發給我們一人一條的軍毯中抽出兩條來,由會日語的吳孝宗在夜晚向在鐵絲網外值崗的南韓士兵「採購」一本英日字典。經過討價還價,結果在夜深入靜之時扔出去三床毛毯換來一本用舊了的英日字典。為此,三名難友就要與別人合蓋一條軍毯了。

  在我的一生中,大概要算這本工具書「價錢」最貴而且對革命做的貢獻也最大了。靠它(它的日文注釋中有不少漢字),我先後翻譯了十多萬字的《抗議書》、《告美軍管理當局書》、《給杜德將軍的公開信》、《給國際紅十字會的備忘錄》、《給板門店和談代表們的公開信》,等等。這些文件列舉大量事實揭露美方陰謀和叛徒特務的罪行,申明我們全體中國戰俘反對虐待,堅持正義,堅決回歸祖國的嚴正立場,並提出了各種合理要求。

  這些文件有的是通過格林中尉之手送給美軍管理當局;有的是交給菲利浦先生(我在後面介紹此人)轉交出去;有的則是用極小的字體抄在極薄的紙上卷成約五釐米長一釐米直徑的圓棍,包上錫箔塞入肛門,派人住進64野戰醫院,伺機送給朝鮮勞動黨巨濟島地下黨的聯絡員,由他們負責送出去。

  我們使用的特殊紙、筆、墨水都是用衣服、毛毯向南韓士兵換來的。

  我們派往醫院的「地下黨聯絡員」必須忍受極大的痛苦,或用辣椒面醃爛眼睛,被當成傳染性紅眼病送去住院,或用生醬油嗆進肺裡造成劇烈咳嗽和肺部陰影被當成肺結核送去住院。南陽珍就是這樣被派往醫院送過信。

  朝鮮勞動黨巨濟島地下黨最初只是人民軍戰俘營自己的組織,後來通過勞動黨在南韓軍隊中的地下黨員與平壤建立起了聯繫。我們「71」地下黨支部則是通過64野戰醫院的人民軍軍醫聯繫上了他們的地下黨組織的。

  為了起草和譯寫上述文件,我們敵工組和秘書組的幾個同志經常在一起開夜車。戰友們則經常從那少得可憐的半碗飯中留出點飯菜來給我們「加餐」。領導同志常常陪著我們或拿上難友們勻了來的毯子披在我們的背上,以抵禦巨濟島冬天的嚴寒。

  1951年的整個冬天,我都是在「71」集中營度過的。美軍在我們那個大鐵棚房子裡給安裝了一個用大汽油桶做的簡易取暖爐,上面有個煙筒,下面有個爐門,可以放進去一個小油漆筒。燒的是煤油,煤油定量,只能在睡前燒一個多鐘頭,燒時爐壁都發紅,大家圍坐在四周,前胸烤得慌,背後冷颼颼。晚上我們睡在只鋪了一層草簾子的水泥地上十分難熬,大家儘量擠在一起,穿著全部衣服,合蓋幾床軍毯才能勉強入睡。

  我常常半夜凍醒,醒了還不敢動,怕驚醒身邊的戰友,只好睜著眼去回憶童年時代在家鄉冬天燒樹疙瘩烤火的情景,回憶在遊擊隊時圍著篝火燒土豆吃的快樂來進行「精神取暖」。因此,我們倒是願意在一起開夜車寫東西,有熱水喝,有「夜餐」吃,腳凍了起來跳一跳,大家說說笑笑,時間反倒過得快些、輕鬆些!

  為了擴大我們的影響和配合我們向美軍管理當局的書面揭發、抗議,我們還在小鐵絲網裡遊行示威,200多人排成雙行,打著用中、英文書寫的大幅標語:「強烈抗議美方殘酷迫害戰俘的罪行!」「堅決要求取消戰俘營內的法西斯罪惡統治!」「反對美方強迫戰俘改變信仰!」「反對美方強迫戰俘背叛祖國!」等等。這些標語都是用紗布綁在帳篷杆子上,用手紙拼成橫幅寫成的。

  我們高聲唱著《國歌》、《國際歌》、《解放軍進行曲》、《走,跟著毛澤東走》等歌曲,在大約兩個籃球場大的操場上來回轉圈。

  我們的行動首先引起了對面72集中營內的難友們的反響,許多難友聽到我們的歌聲,跑出帳篷扒在鐵絲網邊上瞧著我們。

  很快,狗腿子們也氣急敗壞地跑出來,拿著棒子把難友們又趕回去。於是我們就高聲喊口號:「打倒漢奸走狗!」「不許迫害戰俘!」「認賊作父的叛徒可恥!」

  狗腿子們惱羞成怒地跳腳,用極其下流的話漫駡。我們便又唱起「國民黨呀那個一團糟呀,漢奸走狗可真不少呀……」

  一開始,站崗的南韓軍、巡邏的美軍都站在公路上看熱鬧。美國兵還大聲喊叫:「ENCORE!」(再唱一次!)但後來再遊行,憲兵司令部就開來了裝甲車,戴著防毒面具的士兵跳下來,向我們投擲摧淚瓦斯彈,黃綠色的濃煙包圍了我們。我們只好收起橫幅標語,嗆咳著流著淚撤回屋內,緊閉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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