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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我鎮靜地向他說了聲:「再見!」便隨著戰友們上了囚車。

  坐在不透氣的囚車裡,我閉著眼在黑暗中緊握著半躺在身旁的不知名的戰友的手,在汽車的顛簸和轟鳴聲中心潮翻騰:「我就這樣結束了在『86』的鬥爭?我完成了趙政委的囑託麼?明天叛徒們沒法升狗牙旗了,要是沒有美國鬼子進來,我們這一仗肯定能打贏!今後『86』更加困難了,我們那些還沒有暴露的留在『86』的鬥爭骨幹擔子更重了……」

  ※第八章 「刑事罪犯」

  §成了「刑事罪犯」

  1951年10月9日晚,我們被押送到巨濟島64野戰醫院,美軍醫生和人民軍戰俘醫生給被打傷的戰友做了簡單的包紮治療。除了兩位已不能行動的重傷戰友被留下觀察外,其餘的人當天深夜又被押上囚車送到美憲兵司令部拘留所。這裡有兵營,有辦公用鐵皮房子和幾個互相隔離開的關押犯人的小鐵絲網,它們坐落在一處較平坦的山溝裡,在關押我們的小鐵絲網裡只有兩個帳篷。

  第二天清晨,我看見對面約50米遠的小鐵絲網內走動著一些戴人民軍帽子的朝鮮同志。我揮手向他們示意。他們驚訝地看著我,然後用朝鮮話喊:「你們是中國同志麼?怎麼也成了『刑事罪犯』,關到這裡來了?」

  我能聽懂但說不好朝語,只能生澀地回答:「我們打了叛徒!叛徒大大的壞!」

  這時戴白盔的值崗憲兵過來大吼:「混蛋,閉上你的嘴!」

  我還是喊了句:「金日成將軍萬歲!」在我進帳篷時聽到對面喊了句:「毛澤東萬歲!」

  早飯前,又一輛囚車停在拘留所前面。我們都擁向鐵絲網,押下來的果然都是「86」的戰友,有20多人,是昨晚我們被押走後又陸續被抓起來的鬥爭骨於,其中有四大隊副大隊長曹明和時占魁等領導人。

  看見他們也是遍身傷痕,大家又禁不住義憤填膺,特別是他們帶來了王少奇同志被叛徒毒打致死的消息,不少人哭出了聲。昨天晚上,王少奇烈士第一個沖進團警備隊。打了周演達。他是為了捍衛祖國榮譽而英勇犧牲的!

  上午,一位憲兵進來問:「誰是張翻譯?跟我出來!」大家怕我被單獨送回「86」,也不願我離開他們而去。我在戰友們擔心的目光下跟他走進辦公室,見桌子後面坐著一位黃皮膚藍眼睛的美軍中尉。他示意我坐下,自我介紹說:「我是C.I.D.(美軍刑事審訊科)的審查官,負責調查這次流血事件,根據史密斯上尉介紹,你可以為我擔任翻譯,請你協助我。」

  我松了口氣問:「您準備如何進行這次調查?」

  「讓我們先從受傷最重的人開始吧!請領他們逐個地來回答我的問題。」

  我立即回去和時占魁、曹明商量,決定安排一個順序,先找表達能力強的同志去,召集大家簡單講了怎樣統一口徑回答問題:要控訴聯隊警備隊一貫橫行霸道,任意打人、抓人,克扣大家的食品,激起眾怒。這次流血事件又是他們無故抓人去酷刑拷打引起的;控訴他們這次又打死了王少奇,打傷了我們這麼多人。大家要一致要求嚴懲殺人兇手,把警備隊主要頭頭送往監獄服刑。

  審訊整整進行了一個星期,每個人都被問到了,做了審訊記錄。好在是我擔任翻譯,對有的戰友回答得不完全或不妥當的,我翻譯時都給予了適當修改補充,但我在態度、用語上完全採取了不偏不倚,就事論事的做法。

  審訊結束後。審訊官對我表示了謝意並和我聊起天來。他問了我的家庭和上學情況,對我出身「基督教、高知家庭」,又是清華大學物理系學生很感興趣,便談了他自己的情況。

  原來他的母親是美籍日本人,他姓布萊克,也是從大學法律專業學成後出來當志願兵的。他本來只希望到母親的故鄉日本看一看,沒想到朝戰爆發來到了朝鮮。他說很高興到戰俘營來工作,這裡比前方安全。

  我就勢跟他談了在戰俘營內,美方不恰當地任用了一些壞人擔任俘虜官,這些入仗勢殘酷欺壓一般戰俘,引起反抗,造成戰俘營內的動盪不安,希望他能運用自己的影響,協助解決這個問題。

  他聳了聳肩,攤開雙手說:「我相信你說的是實情,但我無能為力。你知道我們的官方政策是要支持那些已經不再信仰共產主義的戰俘,而這些人往往很壞。我本人是討厭那些沒有骨頭的背叛者的。我只能在確實查出殺人兇犯時,從軍法角度提出懲辦他們,但最終決定權在我的上司。至於這次流血事件,我將如實上報,你的夥伴們沒有責任,要懲辦的兇手是那個『PG』隊長。」

  「那麼,對我們這些人將如何處理?」

  「按美軍軍法,嚴重肇事者將作為刑事罪犯被拘留一個月,你們可能一個月後再被送回中國戰俘營。」

  臨走,他送給我兩盒「金駱駝」香煙、兩塊巧克力作為酬謝。還說:「你的工作是出色的,公正的,今後不管你到哪個戰俘營,只要是我來審訊中國戰俘的刑事案件,一定再請你擔任我的翻譯。」

  我對他的信任表示了感謝。回到帳篷,我把煙和糖送給大家分享了。「金駱駝」當然遠比集中營發的那種無牌號的朝鮮煙好抽得多,更何況自從拘留到此後,已多日「斷炊」了。我們81個難友一支一支地輪流抽了好幾天,都覺得那似乎是世界上最美味的東西了。(1985年春天,我作為北京市科協考察團成員到香港訪問,偶爾見到美國「駱駝牌」香煙,卻怎麼品味也找不回當年那種讓人騰雲駕霧的感覺了!)

  §成立地下黨支部

  當我從布萊克中尉那裡瞭解到我們這些「刑事罪犯」拘留期滿後將被送回「86」,甚至「72」集中營的情況後,感到形勢十分嚴峻。我們的政治面目已完全暴露,無論是去「86」或「72」,都只能被叛徒們嚴格控制隔離起來並將遭到殘酷折磨,直到肉體被消滅。儘管我個人還可能在「翻譯」的位置上免受皮肉之苦,但再想以「中立」面目應付美軍總管和叛徒們是不可能的了。我的行動將被嚴密監視,開展鬥爭將極其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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