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傳記·回憶錄 > 戰俘手記 | 上頁 下頁


  「美軍上尉規定我們工作人員吃飯直接由伙房送來,一般都比普通戰俘多點,這就算是報酬吧!」

  我想:我必須首先熟悉環境,摸清敵我友情況,再確定自己的行動方針,既然在「卡片登記科」有較大的行動自由,便同意了方向前的推薦,和他一起幹上了登記工作。

  幾天以後,我確定他是一個敦厚正直的愛國青年,便發展他參加了愛國主義小組。

  §朝鮮戰友崔成哲

  一天,我因感冒發燒到營內的醫務室去看病。給我看病的是個很精幹的黃種人,年齡不過30歲,穿著白大褂。我以為是美方雇傭的華僑大夫。但等我剛坐在他旁邊,他舉起大拇指用很蹩腳的中國話問:「你的,蔣介石的這個?」

  我驚訝地看著他,沒回答。

  他又問:「那麼,毛澤東的這個?」

  我環顧一下周圍,用英語問他:「你會說英語嗎?」

  他高興了,使勁點點頭說:「當然!」便用英語問我是不是共產黨員?我反問他是不是勞動黨員?怎麼來這裡當醫生?

  他笑了,說:「我是人民軍軍醫,去年被俘的,我一直在給中國難友們看病。但凡是找我看病的我都要進行考試,如果你說蔣介石好,我就不給你好藥!」

  他的神情是那麼天真。我也不禁笑了,說:「你不怕我去向泰勒上尉告密?」

  他搖搖頭說:「我看你不像壞蛋,你一說英語我就更可以肯定了。你們志願軍會說英語的只有大學生,而大學生是不會當叛徒的!」

  「你的這個推理並不可靠。但我可以告訴你,我是你的同志,你的兄弟!」

  他激動地站起來,緊緊地擁抱著我,在我耳邊低聲說:「我是勞動黨員,你是共產黨員吧!」

  我輕輕地點了點頭,我們擁抱得更緊了!看到旁邊的病人奇怪地看我們,他冷靜下來,放開我仔細地為我診斷了病情,給了藥,又用英語跟我約定晚飯後在醫務室見面,有要事相商。

  晚飯後,我走進醫務室,只有他單獨在那裡等我,桌上還擺著打開了的水果罐頭。他一見我又趕上前和我熱烈擁抱,把我按到他自己坐的椅子上,把罐頭移到我前面用英語說:「我沒有更好的東西招待我的好朋友,請吃吧!」

  「你要先告訴我這罐頭怎麼來的?」我笑著說。

  「這是這裡管後勤的美軍少尉送給我的。為了酬謝我常給他開些貴重藥品拿到黑市上去賣高價賺錢。我這是幫助敵人去偷敵人的物資,多有意思!」他低聲地說完爽朗地笑了。

  「醫生同志,我還不知道你的姓名呢!」

  「哦,我叫崔成哲,畢業于平壤醫科大學,中尉軍醫,今年29歲。你呢?」於是我介紹了自己的情況。

  他告訴我說:「這個集中營裡有志願軍的叛徒,已經把握了G-2特號的大權,正在幫助美第八軍情報部拷打被審訊的難友。他們把伙房也掌握了,貪污大家本來很差的伙食。我真急死了!我看志願軍戰友們太老實,叛徒們太壞!你要主動去爭取泰勒上尉的信任,把這個集中營的大隊部抓住。否則就太晚了!」

  他抓住我的手使勁搖著說了他的上述建議,我也使勁地點了點頭。

  §爭權

  當晚,我躺在炕上反復考慮崔成哲的建議:看來美軍並不瞭解戰俘內部狀況,語言又不通,只得任用戰俘來管理戰俘,誰當上了大隊長誰就掌握了這個集中營的內部控制權。最好的辦法是請一位連、營幹部來當大隊長,我來當大隊翻譯協助他掌權,但目前我熟悉的連、營幹部這裡一個也沒有。我必須自己去當這個「俘虜官」了。只是,難友們會怎麼看我呢?會不會把我當成敵人的走狗呢?我最好等見到團裡的首長請示之後再行動。可空等下去會不會喪失時機呢?最後,我還是下了決心立即去爭當大隊長。

  第二天,我轉到位於營門口的泰勒上尉的辦公室。泰勒看起來有50來歲,不像軍人倒像個和善的老頭。我儘量自然地用英語對泰勒說:「哈羅,您好!泰勒上尉。我希望能為您做些什麼以減輕您的辛勞!」

  體格健壯、臉色紅潤的泰勒抬起頭來,像看見了什麼怪物一樣驚住了。然後攤開雙手說:「怎麼搞的,你是從天下掉下來的?我怎麼不知道在我的眼前還有一位英語說得這麼好的戰俘!」

  「我一直在卡片登記科為您效勞,現在工作量很少了,以致我想我快要失業了。另外,我還希望最好能說說英語,以免錯過一個能增強我的口語能力的機會!」

  「等一等,你先坐下來告訴我你的名字,你是怎麼學會英語的?你是不是在美國生活過?」泰勒問了我一連串問題。

  我又把曾對布魯克斯說過的話對他重複了一遍。

  他把上身往後一靠說:「哦,哦,你想有一個練習英語的機會,你肯定會有的,只要你在我手下!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的翻譯官了!不,等一等,對了,現在這一批戰俘過幾天就要送往對面戰俘營在那裡等待去巨濟島了。你立即為我建立一個新的大隊部,你來當大隊長。」

  我故作為難狀說:「大隊長!我擔心我幹不下來。我從來只執行軍官們的命令,還沒有指揮過別人呢!」

  泰勒不屑地一擺手說:「有我呢,誰要敢不服從你,我會給他點顏色看看的!」

  「那我就試試看吧,如果不行,還是只當你的翻譯算了!」

  我謙虛地說。

  「不,你一定行!」

  「我盡力而為吧!」於是,我戴上了大隊長的袖標,真的當上了這第10收容所內最大的「俘虜官」。

  當天,我就找了方向前擔任我的大隊文書,並請他替我物色了管理員、衛生員、翻譯員等等,組成了大隊部。在第一次大隊部會議上,我宣佈了「根據泰勒上尉指示」必須遵守的兩條規定:

  (1)不得打架罵人。大家都是中國人,要講同胞兄弟的團結互助。

  (2)不得搞貪污,搞特殊,要和大家同甘共苦。

  隨後,我又請管總務的美軍少尉布朗領我前去「視察」伙房、清掃隊。我請少尉做指示,少尉強調了飯要做好,衛生要搞好。我在翻譯時則趁機補充了上述兩條規定,並明確說違反規定者將立即解除工作,送往巨濟島去。

  在用這種策略建立了我的權威之後,就等於建立起了一個核心。這要求我首先深入瞭解我周圍難友們的政治態度,精神面貌,但又不能暴露自己。該怎麼做呢?想來想去,想出了個好主意。

  方向前為我挑選的通訊員小劉,衛生員小夏,管理員小李都是四川小鬼,只有原來就在清掃隊擔任翻譯的曹友是湖北人,是個「老」戰俘。

  據方向前介紹,曹友腦子受過傷,有些瘋瘋癲癲的,這首先引起了我的警惕。於是每天晚飯後我開始給幾個小鬼講故事,從《安徒生童話》到《一千零一夜》,我觀察他的反應;後來又教他們唱民歌,唱歌劇《王貴與李香香》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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