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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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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聚集愛國力量 §釜山戰俘集中營 1951年6月29日,我隨這次戰鬥中被俘的最後一批難友來到設在釜山市的戰俘集中營。 釜山是南朝鮮最南端的海港城市,是美軍運送侵朝戰爭軍用物資的主要口岸。 美軍在離海灣不遠的一個僻靜的山凹裡沿公路設置了龐大的集中營群體。這是戒備森嚴的正規集中營,每個集中營都由三層鐵絲網圈圍起來,四個角都有高達20米的崗樓;沿鐵絲網修有公路以備坦克裝甲車巡邏和遊動崗哨日夜武裝監視。離集中營不遠的山頭上架設有探照燈。附近還有直升飛機場,停有隨時可起飛投入搜索、戰鬥的直升飛機。集中營附近除了海軍陸戰隊和李承晚警衛部隊的軍營之外,還有憲兵司令部、遠東情報局、第八軍情報部等軍、警、完、特機關。 當押送我們的列車抵達釜山火車站,我們被轟出車廂時,強烈的陽光使我們睜不開眼。釜山地區6月底的太陽已經十分烤人了。我們從火車站列隊被押往戰俘集中營。南朝鮮軍隊的警戒線把看熱鬧的老百姓隔得很遠,我們就穿著被俘時的破爛軍衣在美軍押送下汗流浹背地移動著。 大多數難友一個多月來在山上躲避搜捕、尋機突圍,被饑餓疾病折磨得衰弱不堪,整個隊伍顯得十分狼狽。我心裡多麼希望難友們能挺起胸膛來,就是打了敗仗也要在敵人面前表現出中國人民志願軍的骨氣!但我也理解難友們肯定也和我剛被俘時一樣還陷在深深的羞辱、迷惘和痛苦之中。 拐過一個山腳,集中營的密密匝匝的鐵絲網赫然出現在我眼前。再往前走,就看見在公路兩旁的鐵絲網裡面擠站著不少裹著繃帶、拄著拐杖的難友在觀看我們的隊伍。他們雖然換上了美軍的舊軍服,但不少難友還戴著自己的軍帽,其中不少是人民軍軍帽。看來這是傷病戰俘集中營,而且中朝難友們被關在一起。 志願軍難友大都沉默地用難過的眼光看著我們,而人民軍難友們的神情則要開朗得多,有的甚至對著我們把兩隻手舉起來緊緊地扣在起搖動著,示意我們中朝軍隊的團結和友誼,使我十分感動!我看看自己周圍的難友沒有什麼表示,就趕快向他們點頭致意。 §朝鮮姑娘的歌聲 過了好幾個傷病戰俘營,公路伸向一個高坡。高坡旁有一個孤立的集中營,從那裡傳出陣陣悠揚的歌聲,使我非常驚訝!走上高坡,我看見鐵絲網裡的小廣場上整齊地成正方形圍坐著上百名女戰俘,都戴著人民軍軍帽,一位臂上戴有袖標的姑娘竟然在那裡指揮著四部女聲合唱。那歌曲我曾聽朝鮮房東的女兒唱過,是流行的朝鮮民謠《春之歌》。啊,這真是仙樂,那麼優美的旋律,那麼動聽的和聲!一個多月來,我生活在一個沒有生氣沒有歌聲的世界裡,突然聽見了從牢獄裡傳出來的歌聲,而且竟然是描述春天的歌聲!它深深地觸動了我心裡對自由、愛情、光明的渴望!我的眼睛模糊了:春天,春天,如果在我眼前晃動的不是帶刺的鐵絲網和黑色的槍口,而是綠樹、鮮花,如果這夢幻似的歌聲是來自鮮花叢中,該多麼好! 歌聲突然中斷了,那位小合唱的指揮者看見了我們的隊伍,向我們跑過來,站在鐵絲網跟前用帶有東北口音的中國話喊:「志願軍戰友們好!朝中人民是一家!金日成、毛澤東萬歲!」 我們的隊伍停了下來,難友們抬起了頭。我激動地回喊:「人民軍女戰友們好!毛澤東、金日成萬歲!」正喊著,冷不防背上挨了一槍托,一聲怒駡響在我耳邊:「GODDAMN!DO NOT STOP!DO NOT LOOK AROUND!「(混蛋,不許停留!不許東張西望!)這使我冷靜下來,使我更痛切地意識到自己的囚徒身份! §搜身比賽 我們被押送到掛有「第10號戰俘收容所」牌子的營門口就停了下來。接著,兩旁的美國衛兵開始了對我們的「搜身比賽」。他們狂呼著一擁而上,搜索每一樣值錢的東西:鋼筆、手錶、打火機……每當有人搜到一樣東西就發出一聲歡樂的怪叫。我原以為自己藏得很好的瑞士GYMA懷錶可以免遭劫難,也被一個大鬍子美軍在我褲檔裡找到了,他摸到以後得意地怪笑著,硬把我的褲子全部扯了下來,拿著懷錶對別的美軍高喊「GYMA」!炫耀他的「勝利」。 那只懷錶本是我父親送我的珍貴紀念品。1948年我從清華大學到解放區跨過封鎖線時,曾用同樣的辦法使它免被國民黨士兵搜走。這次卻沒有躲過更為狡猾貪婪的美國兵。 經過這次光天化日之下的搶劫,我們被趕進了第10號集中營。我們列隊進入一個帳篷,完成每個人的入營登記。在「戰俘登記卡」上除了寫明姓名、性別、年齡、籍貫、所在部隊番號、軍銜、職務、健康狀況等等之外,在卡片的頂上還有一個要求戰俘本人必須記住的戰俘編號。 我的編號是730030。 然後由一些從戰俘中選任的工作人員各領50名新來的戰俘到一個空帳篷裡住下來。同時,扔給我們每人一床舊軍毯,一身美軍士兵替換下來的舊軍衣,上面打印有「P.W.」(戰俘)的字樣,拿走了我們的志願軍軍裝。從此,我們就正式開始了集中營內的戰俘生涯。 §尋找 當我疲憊不堪地躺在潮濕的草墊子上,思考著下一步行動計劃時,進來了一位胖胖的戰俘操著四川口音問:「你們哪個會寫英文?要會,就來參加填寫登記卡片工作,我們人手不夠。」帳篷裡無人響應,我慢慢地舉起手,他高興地向我招手,我們一直走出帳篷。 我們坐在一條田埂上,手裡扯著腳下那些因修建集中營而荒蕪了的田裡的雜草,慢慢地交談起來。 開始我們只是互相試探,交換了各自的簡單情況。當他知道我也是四川人、大學生、宣傳隊員等等情況後,顯然在感情上比較親近了。於是,他告訴我他名叫方向前,四川人,從中學志願參軍,在部隊當文化教員,被俘較早。因為會些英文,一直在這個集中營的「卡片登記科」工作。 在我請求下,他介紹了不少情況:這個集中營主要是接收從前方新下來的志願軍戰俘,進行登記、分類、編隊後,即送往巨濟島戰俘營長住,只有登記卡片的工作人員、炊事班、清掃隊繼續留下來。另外在這個集中營裡還有一個特殊的小集中營,叫「G-2」,是美軍情報部門設置的專門審訊戰俘、收集情報的地方,受審人員也是流動的。管理這個集中營的美軍上尉叫泰勒。看起來為人還和善。他手下有個美軍少尉負責後勤供應。負責營內管理的有一個大隊部,從大隊長、翻譯,到文書、衛生員、通訊員等都由戰俘擔任。大隊下面有中隊和小隊,都設有中隊長、小隊長。只有大隊長是由美軍上尉任命的,其餘工作人員全由大隊長挑選。 最後他說:「你就到卡片登記科來工作吧!這樣至少可以不出苦工,可以吃飽飯。」我問:「怎麼當個普通戰俘連飯都吃不飽?」他苦笑了一下說:「這裡每天吃兩餐,每餐只有大半碗大麥米飯,餓不死也吃不飽。」 「擔任工作的戰俘不是應該和美軍士兵同等待遇麼?」 「你聽誰說的?」 「日內瓦戰俘公約規定的呀!」 「我們這裡從沒有聽說過。」 「你們怎麼能吃飽飯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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