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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下篇:周恩來最後的1323天】

  四個紅細胞的警示;專家診斷周恩來患「膀胱移行上皮細胞癌」

  我到西花廳工作的第二年起,就開始了史無前例的年代。周恩來以令人難以想像的毅力肩扛著行將傾倒的大廈。

  長年的超負荷工作與抵擋明槍暗箭,終於把他整垮、累倒了。

  1972年5月12日,在為周恩來作每月一次的小便常規檢查時,在顯微鏡高倍視野下發現了4個紅細胞。啊!4個紅細胞,竟然有4個!我的心裡為之一怔。一般認為,男性尿常規檢查發現4個紅細胞雖是多了點,但亦不一定有何特殊意義。不過,問題是發生在像周恩來總理這樣的偉人身上,即使是小問題也就成了大問題。因此,絕不能粗心大意,抱任何僥倖心理。我必須順著這4個紅細胞緊緊地追查下去,弄個水落石出。

  在那「特殊」的年月,人民把期望都寄託在周恩來身上,誰都明白,周恩來不能病倒、周恩來不能垮下來。我是他的保健醫生,豈容馬虎。這一小小的信號是否提示他體內確有隱患,心裡沒有底。

  在問題還沒有搞清楚之前,我不敢聲張,怕西花廳的工作人員都跟著緊張與驚慌,更重要的是以免驚動鄧大姐。

  於是,我避開了他人,急忙給我國著名泌尿外科專家吳階平打了一個電話,向他通報總理在尿常規檢查中發現的問題。吳階平聽後,不無憂慮地說:「張大夫,你想辦法再多複查幾次小便常規,建議你們請病理科專家作尿細胞學檢查。」

  同時,我將周總理的尿常規化驗發現4個紅細胞,跟吳階平通電話以及吳院長的建議等情況,向中南海門診部主任作了口頭彙報,請他儘快將情況及時報告中央辦公廳主任汪東興同志,以便汪主任掌握適當時機報告毛澤東。

  吳階平的建議,無疑是正確的。若是對待一個普通病人就好辦了,只要叫他每天留小便標本,隨時去醫院複查便是了。但是,這疾病發生在周恩來身上,問題就不那麼簡單了。你想要他複查小便,他會刨根問底,向你提出許多個「為什麼?」你若沒有把握向他解釋清楚,令他聽了覺得有道理,那你准會碰釘子。周恩來一天到晚,黨、政、軍各方面的大事,內政外交工作排得滿滿的,真叫日理萬機,絕不可,也不該輕易去打擾他。

  那麼,怎樣才能說服總理接受小便複查呢?這件事使我食不甘味、夜不成寐,真叫傷透了腦筋。過了兩三天,我看了一些有關的醫學文獻,又向泌尿科專家討教了相關知識,頭腦稍微冷靜了一點,最終歸納出「說服」周恩來有可能接受小便檢查的五點理由:(1)老年人血管硬化,管壁通透性增加,可能使紅細胞滲透出血管壁;(2)泌尿系統結石,長期摩擦出血;(3)膀胱內炎症,引起粘膜充血;(4)腎臟血管畸形;(5)膀胱內長腫瘤。

  尿常規複查與專家會診勢在必行,但不知道這五條「解釋」

  周恩來是否能聽得進去,我考慮只好先去討教鄧穎超,必須事先讓她理解請她指教。她耐心地聽完了我的「解釋」。

  「你是好意,下了不少功夫,但不能太急;他正忙的時候不要去跟他說,說了也聽不進去,得找機會。你的說法,我聽了沒有什麼意見。」鄧大姐的首肯亦很重要,得到她的支持,起碼給了我勇氣。

  一天下午,我從秘書那裡得知總理不外出開會,在家辦公。

  我耐心地等到了周恩來去洗手間的時機,緊隨其後,待他一切都辦利索了,到洗臉池旁洗手的工夫,我湊過去抓緊機會發表「演說」:「總理,我向您報告一下這次檢查身體的結果。」

  「有什麼問題嗎?」他問道。

  我將這次體格檢查的其他各個項目都屬正常的事先說完以後,再以平和的語氣說道:「這次小便化驗,發現有幾個紅血球……」

  「有多少紅血球?有問題嗎?」他未待我把話說完,就接著問。

  「有4個紅血球。」我邊說邊注視著他的神情變化,故緩緩地,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因為周恩來曾因我說話太快批評過我。

  周恩來懂得不少醫學知識,他曾親自過問毛澤東,以及當時中央幾位患有惡性腫瘤的重要領導人的醫療問題,如陶鑄、陳毅、彭德懷、謝富治等人。對於他們的病情以及後果,他是一清二楚的。

  「小便裡有幾個紅血球,有什麼大驚小怪的!」他故意提高了嗓門說。

  「總理,不是發現幾個紅血球覺得大驚小怪,應該把尿中發現紅血球的原因搞清楚。」我繼續解釋道。

  周恩來平素認為我這個人「好辯」,凡事總想多解釋幾句。其實,我哪裡敢同總理「辯」呀。我心裡想的只是要把問題解釋清楚就是了。但有時也引起誤解,他對我的「解釋」認為是「好辯」,或以為我故意頂撞他,這就變「爭辯」為「強辯」了;自然,我亦擔心他不要把「強辯」再升級為「狡辯」。但是,後來的事實證明,周恩來並不介意我對他的「好辯」或「強辯」,更沒有認為我有意頂撞他。關鍵問題是周恩來的性格是不喜歡別人一味地對他阿諛奉承,看他的臉色行事,那樣的話,他便聽不到真實的意見了。我這個人是直性子,說話、做事快人快語,決不善觀氣色、見風使舵,而是講老實話。

  這時,周恩來洗完了手,朝衛生間門口走去,我心想,這一回把事情辦糟了。但見他走得比平時慢,好像願意繼續聽我說下去的樣子。我便接著說:「我們已請幾位專家討論過了,大家認為有五種可能性:第一、血管硬化;第二、泌尿系統結石;第三、泌尿系統感染……」

  「你不要第一、第二的跟我兜圈子嘛!有話就直截了當說出來。我看,你們最不放心的是怕我長腫瘤吧?嗯?」周恩來有點不耐煩了,打斷了我的話。其實,他這樣說倒是一矢中的,切中要害,把問題點破了。

  看來,問題已經說開了,我也就大著膽子試探著繼續往下解釋:「總理,在各種腫瘤中,膀胱癌的惡性程度是最低的,只要治療得早,大多數可以根治。根據國內外的經驗和統計資料表明,膀胱癌的預後情況是這樣的:大約有三分之一的病人可以根治;另外三分之一病人則會反復發作反復地治療;其餘三分之一病人的後果是……」

  「最後那三分之一的病人就是死亡,對嗎?」從表面看來,周恩來似乎心不在焉,沒有仔細聽我「宣講」什麼學術論文似的。其實,他聽得很仔細,他未等我講完,便直截了當地說。

  我想,他大概認為一個人只要患了癌症,治癒的希望是非常渺茫的;況且,在「文革」期間,他曾親自過問的多位患惡性腫瘤的中央領導人,都是久拖不治痛苦地離開了人間。若是按照醫生的意見,把我周恩來弄進醫院裡去七查八查的折騰,且不說是否能把毛病查出來,即使查出來也是惡性腫瘤,從根本上說,亦沒有好的治療辦法,而身體則可能徹底搞垮了。那樣,自己吃了苦頭還不算,又會誤了許多工作,所以他才那樣心不在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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