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周恩來的最後十年 | 上頁 下頁
一四


  「在呀!」董老回答道。

  「有人說,你女兒最近從葉向真(葉劍英女兒)那兒接受了一支小手槍,槍是賀龍的。那人還說,賀龍借到懷仁堂開會的機會,到你女兒那裡去拿槍,來暗殺主席!」周總理繼續跟董老說。

  董必武女兒聽父親這麼一說,覺得那幫人實在是可笑又可恨。同時,她亦感到事情十分嚴重,難怪提到手槍之事便神色不安,他們欺人太甚,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她心中不禁惶恐起來。她那傻乎乎的弟弟相信過標榜革命的「四人幫」,不久前剛遭囚禁。現在,看樣子又有新的災禍要降臨到自己頭上來了。誰叫你是董必武的女兒呢?!

  用她自己的話來說,這就叫做「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啊!

  後來,董老的女兒按照父親的囑咐,立刻和母親一起翻箱倒櫃地把心愛的、如今給她帶來驚恐的小手槍找出來,交給了警衛局的一個男同志。那人拿起手槍看了又看,使勁地拉槍栓,就是拉不開,原來槍栓早就鏽住了。

  「這支槍根本沒法用了。」警衛局的那個人說。

  「你說沒法用,人家說是有人要用它謀害毛主席呢!」

  她交完了手槍,回家向老父親覆命,好讓他老人家放心。

  俗話說「虎落平川被犬欺」,還真是如此。好事輪不到一樁,禍害不斷地降臨到董老家。

  「文革」前幾年,董老喜愛乒乓球活動,大家為他在居住的宅旁清掃了一間汽車庫,安放了一張乒乓球桌子,權當他的「健身房」。工作人員常陪他揮動球拍練幾下,老人家借此鍛煉身體。所以,他管乒乓球叫「衛生球」。

  1966年,「文革」動亂那陣子,董老僅有的這一點愛好,即打乒乓球活動,也無端地被迫取消。

  那間由舊汽車庫改造的「健身房」,被紅極一時的權勢者陳伯達家的一個保姆,擅自叫人用木條把門釘死。從此,老人家只得放棄心愛的乒乓球活動。

  董必武於1953年遷居中南海,為的是辦公與開會都方便,可節約途中往返坐汽車的汽油和時間。1965年,我任董老保健醫生時,他家住在中南海懷仁堂東側一個四合院裡。他家後院是王稼祥(時任中聯部副部長),我亦兼管王稼祥的保健工作。

  在經過上面這許多變故以後,董老決定搬出中南海,遷到六部口臨近的一個院子裡居住,直至老人家仙逝。

  董老患三叉神經痛已經有些年頭了,疾病的部位主要在右側,曾發作過多次,間隔期長短不一。我的前任保健醫生向我交班時提到發病時的情形:病起突然,往往無任何預兆,發病時臉色蒼白、右側面頰、上頜與舌頭都有針刺樣或觸電樣的劇烈疼痛,不能說話,吃飯困難,連鬍鬚也不能觸摸,甚至手指還未碰到鬍鬚,便感到觸電樣疼痛,面部肌肉抽動、眼淚與口水直流,痛苦難以忍受。往昔此病發作時,由衛生部保健局立即請天津醫學院附屬總醫院神經外科主任著名腦外科專家趙以成教授來北京主治,北京市宣武醫院腦外科王忠誠教授(現為中國工程院院士)協助,我曾親歷過董老兩次三叉神經痛突然發作與兩位專家治療的經過情形。

  1966年盛夏時節,正值「文革」運動剛剛開始,敏感的人們已經聞到了令人窒息的火藥味。81歲高齡的董老平素性情溫和、恬淡而寡言。本來說話不多的董老,如今音容笑貌少見,常常獨自呆在辦公室裡靜靜地閱讀,困惑?思索?恐怕兼而有之。

  時隔不久,首都以至全國各高校首先組織「紅衛兵」起來造反,大鳴大放大揭發大批判,霎時間大字報鋪天蓋地。他們很快沖向了社會,大搞打砸搶抓鬥,其來勢兇猛異常。清華、北大的許多著名教授被頭戴高帽,身穿長袍。面孔畫花臉,胸前掛大木牌,牌上書寫「×××」大名再用紅筆打叉叉,糟蹋污辱其人格,使他們身心受到嚴重傷害。

  我國負有盛名的人民文學家老舍先生,就是在這期間因不堪屈辱而投身太平湖以死抗命。

  「紅衛兵」受命的這些過火行動令國家主席劉少奇、總理周恩來和党的總書記鄧小平深感不安、憂慮與不解。這幾位中央領導人商定並征得常委們同意,向各單位派出了工作組,力圖安撫党心、民心與安定社會秩序,使機關工作不受干擾,工業生產得以維持、百姓生活不受影響。本以為採取這樣的措施是完全正確的,但是,他們錯了!於是,這三位高級領導人不得不在人民大會堂萬人公眾大會上,公開向廣大群眾承認自己對這一場驟然爆發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認識不足,是「老革命遇到了新問題」,所以犯了方向路線性質的錯誤!那麼,諒必董必武他老人家亦是如此心情?他連最喜愛的「功課」——書法亦少動筆。此時,從他的臉上再不見昔日隨他去湖北視察工作期間經常看到的那種可以叫人感覺到輕鬆和愉悅的神情。

  正在這時,董老的三叉神經痛又突然發作了。這是同他當時的心情有關?還是醫學上所謂的「身心疾病」?

  三叉神經痛發作已使董老疼得無法說話,不能觸摸鬍鬚……其痛苦情形近似上面所述。雖不是整個右側三叉神經痛,僅僅是三叉神經下頷支發病,不算太嚴重,但不能說話,不能喝水,也吃不了東西。

  「我立刻用電話同衛生部保健局聯繫,要求馬上請天津趙以成教授來京為董老治病,但我很快被告知:聯繫不到趙教授,很可能他被「紅衛兵」揪鬥?

  那天下午,董老的工作既忙又重要。他要出席一個重要的會議,另外外交部已安排好兩個國家新任駐華使節,到人民大會堂向國家副主席董必武遞交國書,董老都不好推辭。

  在情急之下,我已顧不得我們的老部長、保健工作祖師爺對保健醫生的諄諄教誨:一個保健醫生不要輕易地自作主張,獨自給中央領導人做重要的診療措施,保健醫生的職責就是「多請示、多彙報、勤觀察、少用藥」。他的教導是非常有道理的,在我日後的保健工作生涯中獲益匪淺。但當時,董老三叉神經痛發作的痛苦情形容不得我考慮那麼多,那是「非常時刻」,並非我自不量力。作為一個醫生的職責,我不能,且時間亦不允許等待,我別無選擇的餘地。再說,這一次三叉神經痛發作只是三叉神經的下頜支,治療方法是最簡單的一種,只需用麻藥做局部封閉療法即可奏效,我心裡有數,認為是有把握的。若是整個右側三叉神經痛發作,需作頭顱上的卵圓孔穿刺封閉治療,我是萬萬不敢造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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