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周恩來的最後十年 | 上頁 下頁


  不過,今非昔比,物是人非,上海,這個曾經稱作「冒險家樂園」的東方大都會,如今已是人民當家作主了。

  登岸後,因不熟悉上海市的環境與交通路線,我們只得叫了兩輛三輪車把我們拉到學校去報到。

  剛解放那陣子新舊社會對比明顯,共產黨和解放軍在人民中的威信很高,群眾的覺悟高,市民擁護人民政權。三輪車夫既不「拒載」,也不「斬客」,價錢公道,將我們順順當當地拉了到興國路。

  一路上再也看不到從前那些趾高氣揚的外國佬、美國水兵及看大門的「紅頭阿三」。原來的江西路工部局大樓門口,掛上了一塊白底黑字「上海市人民政府」的大牌子,這是人民當家作主的象徵。我在上海雖說已是個無家可歸者,生我養我的父母早已被日本侵略軍害死,但是,這個世界上有培養我成長的人民和共產黨帶給我的溫暖與陽光。

  上海第一醫學院附屬衛生幹部學校設在興國路72號一座豪華漂亮的花園洋房裡,那是個鬧中取靜的好地方,環境幽雅,院內樹木森森、綠草如茵,足球場般的大草坪,還有一個游泳池。看到的這一切真叫我一時難以置信,對我這個曾經是上海街頭的流浪兒來說,這一切絕不是夢,是確確實實的存在。在衛生幹校任教的老師大多是上海第一醫學院各系教研組抽調來的優秀教授、講師與助教,老師教得認真,學生學得刻苦。

  在部隊裡我被人叫了多年「小鬼」,到上醫衛生幹校後,仍是個小不拉子,「小」字輩的名分看來還得繼續下去。來報到的學生中有三四十歲的「老幹部」,他們是什麼科長、處長,有個別老同志已是副廳長的「大官」。其中不少人已是拖家帶口的,還有幾位長期患慢性病、經濟拮据、家庭生活困難者。那些從北方來的幹部對南方的氣候、環境及生活方式,尤其是飲食不習慣。他們吃慣了麵食,不喜歡吃大米。這些同學中,後來因未考取大學等原因而陸續退學返原單位工作。當時未經意,後來才發現學生的年齡及職務構成已突破「招生原則」的規定。

  開學前,衛生幹校對學生進行了註冊登記和摸底文化測驗,按成績將同學分成甲乙兩個班,規定甲班學生補習文化一年,乙班補習兩年,我被分配在甲班,所學課程同是數學、物理、化學、生物和語文五門課。我們的數學課程從高小「四則題」(整數、小數和分數)學起,然後學習代數及幾何等。

  按學校原先的設想,我們這一屆學生,只要畢業考試合格,就可由衛生幹校「保送」高等醫學院校公共衛生系就讀。可是,就在我們臨近1953年暑期畢業考試前,學校接到上級指示:為保證大學教學質量和教學進度的整齊,勿論是軍隊或地方來的調幹生、文化補習班學生,一律要參加暑期全國統一高考招生,無一例外。據說,高等教育部聽取了各大學的彙報,前兩年由於調幹學生文化水平參差不齊,入學後功課跟不上教學進度,學習起來相當吃力,不能與應屆高中畢業生同步前進,即便是不斷地補課與輔導,個別調幹生每學期仍有幾門功課不及格要補考,弄得教師費力,學生吃力。調幹生的心理壓力太大,導致一些人吃不好睡不香而得了神經官能症,故有此新規定。

  上級要求調幹學生參加全國統一高考的新規定確有道理,可苦了我們上醫衛生於校這一撥兒了。本來,只要幹校畢業考試合格便可以直升上一醫公共衛生系深造,現在得臨時抱佛腳,再補課應付全國統一高考。那時沒有走後門這一說,大家都得老老實實參加衛生幹校畢業考試後,再立刻按全國統考要求補習新課程。

  衛生幹校的教師們馬上忙看趕寫新的講義,還盡力收集解放後恢復高考以來歷屆高考試題,油印後分發給我們作參考。

  當時,像我今天這樣年歲的老教授,在那酷暑難當的日子裡,教室裡不要說空調機,連電風扇都沒有。六十多歲的老教授們白天上課,晚上還要輔導學生補課答題。他們滿頭大汗,站在黑板前,吃著粉筆灰,認真地給我們這批「調幹生」,或許該稱之為「老學生」補習數理化。

  同學對此感激之餘,也學習得很艱苦,往往到深夜十一二點鐘仍堅守在教室裡「拼命」。

  學校領導怕我們精神負擔過重,再鬧出點什麼病來,他們常到教室來趕我們回宿舍去睡覺。我們幾個年紀輕一些的學生則採取跟領導「打遊擊」的辦法,聽說領導要到教室來檢查,便急忙躲起來,待「風聲」一過再溜進教室去學習。因為宿舍裡不僅房間小,而且更加悶熱,還怕影響他人睡眠,或被人「揭發」不睡覺挨批評。

  衛生幹校的領導積極向上級有關部門請示後,同意我們這一屆幹校畢業生,萬一考不上大學者,只要本人願意,可以再補習一年文化,第二年再給一次參加高考的機會,我們聽了不勝感動,像是吃了一顆定心丸,但並未因此而鬆懈鬥志,而是更加刻苦地參加補習,力爭一次成功,就在這一屆考上醫科大學。

  1953年,上海夏天的天氣熱得邪乎,既不颳風,也不下雨,身上衣服總是汗濕的,因為班上還有女同胞,不然我們肯定會光著膀子在教室裡「開夜車」。幸好,校園裡有一個游泳池,熱得實在熬不住了,大部分男同學跳進游泳池裡游泳,像我這樣在河溝縱橫的長江邊上長大的鄉巴佬,不會蛙泳、蝶泳或自由泳等姿式,但都識水性,能在水裡劃拉幾下不會被淹死。我們一律都是「狗爬式」,在游泳池裡嬉水打鬧,輕鬆快活,涼快一陣子,再出來鏊戰數理化!衛生幹校已經放了暑假,乙班同學大多回家、看電影、逛商場、蕩馬路,輕鬆愉快,悠哉遊哉。學校為了暑期後招收新生,讓甲班同學騰出興國路宿舍,安排我們住到了東湖路宿舍(東湖電影院隔壁)。另外,在馬路對面,曾經是上海市委招待所,現叫「東湖賓館」的地方借了一間大房子作教室,繼續補課一苦鬥」。

  在這期間,我們學習中遇到一個共同的難題便是數學課程,數學學不好,也就增加了學習物理的難度,特別是力學部分。一天下午,我們在教室裡正聚精會神地聽孫教授講過去歷屆高考數學試題,一面講一面在黑板上寫公式,他講演算題時不只講的速度快,在黑板上寫的速度也快、擦黑板的速度亦不慢,我注意了一下,幾乎是寫兩行就擦掉一行,令聽課者目不暇接。我們一會兒抬頭注視黑板上的公式變化,一會兒又低頭作筆記,真是抬頭低頭忙得不亦樂乎。突然間,從頭頂上發出哐啷啷一聲清脆的巨響,好像房頂立刻劈頭蓋腦塌下來一樣。教室裡的人驚恐之際不由自主的頭頸轉向右側朝窗外望去,只見不遠處一座藍色圓頂教堂上火光一閃,一個金黃色的大十字架冒出黑煙,頃刻間那個十字架便不見了,令人膛目結舌,老師和伺學都愣在那裡……過了一會,人們又嘰嘰喳喳地議論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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