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藝海無涯——袁世海回憶錄 | 上頁 下頁
九六


  「世海!」富祿師兄來了!我趕緊跑出去,把他讓進南屋。

  「怎麼樣?」我迫不及待地問。

  「我三言兩語地跟郝先生這麼一提,你猜怎麼著?他二話沒說,高興地接受了,願意!往下該瞧你的啦,你也得去一趟呀!」

  「最好還是您跟我一起去,該怎麼籌備,您好幫著商量!」

  「成!」

  「咱們吃點東西就走!」我恨不得馬上去郝老師那裡將一應的事情定下來,急急地要去催問晚飯,被富祿師兄一把拉住。

  「賢弟!你沉沉氣,看看表,快六點半了。咱們喂飽肚子,趕到奮章大院,郝先生恐怕都睡著啦!有話,明天再說吧!」

  可不是,郝老師的生活非常有規律,晚上九點准睡覺,沒有特殊情況不演夜戲,這是梨園界人所共知的。我心裡激動、高興,竟忽略了。

  於是,我高興地請富祿師兄去「兩義軒」同進晚餐,給他道道辛苦,也聽聽他介紹去郝老師那裡的細情。

  第二天午後,我們一起來到郝老師家。那間西客廳還是那麼整潔、素雅。十年前,我第一次坐在這裡與郝老師談話時,就曾有過「將來長大了拜郝老師為師多好哇」的美好嚮往。十年奮鬥,我的這個願望終於實現了。

  「我把世海給您帶來啦!你們爺倆,當面鑼、對面鼓的好好談談吧!」富祿師兄進了房門,沒等坐下,就搶先說道。

  郝老師自三八年起息影舞臺以來,身板還是那麼硬朗,氣度也更加莊重、軒昂。他興奮地說:「好哇!昨天聽富祿講,你久有此想,我很高興。年輕人,應該好學、求上進,所以,痛痛快快地答應了。你是我收的第三個徒弟,你的那兩個師哥,一個是樊效臣(現在昆明,其女兒樊鳳來在南京劇院應工老旦),一個叫王永昌(在慶樂彩頭班演出,後來到新疆),你知道吧?」「我聽說了。」

  「我老了,已退出舞臺,這點藝術,是我費了多半生心血才得來的。我願意都掏給你們,傳下去。能不能接得過去,就看你們是不是真用心。『功到自然成』,這也算是老師給你的見面禮吧!」

  短短的幾句話,單刀直入,道出了郝老師對我寄予的滿腔熱忱、滿懷希望。

  「我敢打保票,這個徒弟沒錯,您的郝派藝術大纛旗,非由他舉不可!耳聽是虛,眼見是實。這次在青島、上海演出,別的甭說,就說他演的顧讀,一句『何事』,滿堂開花。這個陣勢,除了您,就屬他,足可見啦!」富祿師兄說得音高、氣粗,我感到有些發窘。

  「如能這樣,當然是我之所盼。昨天你走之後,晚上,細想這件事……我們爺倆挺有緣分。那年,他還在科班,剛十……」

  「十五歲!」我看郝老師猶豫,忙補充。

  「對!過年的時候來過一回。我看他挺懂事,談得也挺投緣,難怪那時焦六爺誇他。後來他出科和盛藻演《青梅煮酒論英雄》,德元去看了,回來直誇他象我。還說:『將來這個徒弟,您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太象了。』我想德元若這麼說,就非同一般啦!又過幾年,桂春請我看他兒子少春的《罵曹》。可巧,世海的曹操。果然,他在台下抄著學,能學到這份兒上,算是有心的。」說著說著,他猛一抬頭,看見牆壁上掛著的那塊鏡框了,「你們看!」郝老師說著從沙發上站起來,走過去,用手指著讓我們看。

  客廳裡的這塊鏡框,裡面鑲嵌著書法,上面是筆致圓潤的四個大字:「名能壽世」。

  「這是一位大學教授書贈我的。『名能壽世』言下之意是讓我的名望紅極一世,名傳一世。我挺喜歡,配了鏡框掛上。不想,如今這字應到我們爺倆的頭上。你看,正好用了我名字中間的『壽』字,你名字中間的『世』字。這是天湊!主啊!」郝老師虔誠地將右手放在胸前,隨口念「阿門!」頭略一低行了個基督禮。

  郝老師對當時社會現狀不滿,看不慣人與人之間爾虞我詐,二十歲時在朝鮮加入基督教,將美好的希望寄託于「救世主」。

  「世海!咱們跟著!」善開玩笑的富祿師兄又借機與郝老師逗喂了。他,原是隨意地站著順勢收回支出的右腿,雙腳並齊,模仿著郝老師行禮時的樣子,手放在心口,上身略往前傾,微閉兩國,裝模作樣地喊了一聲「阿門!」我哪裡敢和他一起開這樣的玩笑哇!郝老師沒有生氣,笑著說:「老三(指富祿師哥)哪,你是說著說著就沒有個正……」

  「哎!我這是真心地想當您的教友,要不要?」沒等郝老師的話說完,他就搶過話碴,蠻認真地說道。

  「你?不行!又抽又喝又饞,什麼教也入不了!」郝老師一邊似玩笑又似認真地口答他,一邊又走到沙發前坐下,話鋒一轉。

  「你又抽,又喝,嗓子卻總是那麼豁亮,用你們的話說,真是祖師爺賞飯!」「按您的話,怎麼說呢?」富祿師兄一句也不放過。

  「按我們的話說是主賜的!」大家都笑了。

  适才,那種嚴肅的氣氛,一下子就讓富祿師兄給沖淡了。

  郝老師轉過身子又向我說:「放心,你拜了我,我也不勸你入教,咱們爺倆各信其道。不過,告訴你,只有主,才能救世。」我點頭稱是,郝老師見我還站著,又說:「坐下吧,在這兒跟在家一樣。」我又坐國茶几旁的椅子上。「趁著今兒個有時間,您有什麼規矩,也跟他說說吧!」富祿師兄開了新話題。

  「我不講什麼規矩,我最看不慣的是那些從徒弟掙的錢裡打扣頭的舊規矩。當然有些同行臺上不行啦,收些徒弟,教戲掙些錢,維持生活。在咱們這行雖說是末路飯,可也沒辦法呀!你儘管放心,老師不要你錢。『三節兩壽』……」

  「『三節兩壽』,是我應該孝敬您的。」「三節」指春節、五月初五端陽節、八月十五中秋節。「兩壽」是師父、師娘的壽日。

  「對!『三節兩壽』是應該的!拜師儀式是不是在您家舉行?」

  「不行!不行!」郝老師右手舉過頭頂,來回搖手,示意不行。這是郝老師表達不同意或不好時常用的一個手勢。

  「在家裡可不行,太亂!來那麼多人,地方也不夠用,還是在外邊找個地方吧!」

  「那就找個合適的飯莊子吧。」富祿師兄附和著說。

  「我看……找個羊肉館,溫如(連良)他們都會來的,免得再單預備清真席。」「長安街西來順不錯,地方又寬敞,酒席要……」

  「鴨果席足矣!這個儀式既要辦得體面,免得人家挑眼,也不要太多花錢。世海的錢來之不易,該花的一定要花,不該花的不能亂花。」老師這樣體貼我,我很感動。「您挑個好日子吧!」我問。

  「哪天都是好日子,我不講什麼黃道吉日。事情定了,抓緊辦吧!明天,我讓德元開個我這邊該撒請帖的名單,估計著人家接著帖子還有幾天的時間就成啦,具體的時間,你跟富祿……哎,對了!你們是師兄弟我不管,以後從我這兒論輩,你得稱呼他二叔啦!」富祿師兄聽見此話,沖我擠了擠眼,笑著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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