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藝海無涯——袁世海回憶錄 | 上頁 下頁
七七


  我隨即奔往天津,赴李華亭之約,(水患早已平息。)正月初三與吳素秋在中國大戲院合演一期。

  回憶這段在上海歷時近四個月的演出,頗有慶倖之感。特別是那一個月在燈紅酒綠、無奇不有的花花世界裡閒遊,是很危險的。我的演出受到歡迎,稍一忘乎所以,就會難以自拔。那時,我牢記著肖先生提示給我的「警世之言」——潔身自愛,對自己有著一定約束。為了事業,我沒有學抽煙,更不學抽鴉片,也沒有酗酒。我愛聽流行歌曲,晚間,去金穀飯店喝一杯咖啡,聽歌星姚莉的演唱,但不下舞場,更不去接近女色。

  我清醒地知道,許多有條件的、剛露頭角的演員,就是「紅」在上海,葬身於上海!象斌慶社的文武老生王斌芬,在科裡是高材生,出科就被邀到上海。紅啊!可是,他生活上墮落了,終被煙和色所葬送。可憐,自出科來到上海,就沒得再返回北平!

  前車之鑒不能不記取,我的路還很長呢,只有潔身自愛,才能到達那理想之境;

  【四十四 探慈母 舊居新顏】

  上海演出結束,我乘海輪赴天津之約。由於偶然的原因,我得以回家探望母親。當我站在門前,凝望著那扇抹了膩子、還露著白光光新木碴的大門時,心頭真是快慰呀!我撫摸著平整光滑的門板,發現門角上濺了幾滴泥點,連忙掏出手絹將它擦掉。家裡變成什麼樣子啦?我邁進門坎,急行二步,走過半間門道,啊!這整齊的小院落在我眼中是那麼熟悉,卻又那麼陌生。它變了!南屋正中向前伸展的小雞窩廊子(房檐下一間廊子稱為雞窩廊,二間以上的為長廊)有多神氣!朝外單開門的北房,也在院裡開了門窗。院子四周一水兒齊的白碴門框、窗框。窗上新安的玻璃,那麼明潔耀眼。我滿意極了,光顧打量房子,連手中沉沉的皮箱也忘記放在地上。

  「誰呀?」媽媽聽見外邊有動靜,高喊了一聲。

  「媽!是您兒子回來啦!」

  「哎喲!我的寶貝兒子,是你回來啦!」媽媽從來沒有這麼叫過我,這回可能是太高興、又太意外了吧!哥哥姐姐也從屋裡奔出來,哥哥接過我手中的箱子,媽媽拉著我的手,高興地指著房子對我說:「全是按著咱們想的那樣蓋的。南房改成一明兩暗,共走堂屋。」

  「南屋開後窗戶了嗎?」我迫不及待地搶著問。

  「開了!三個,一間一個,」這小四合院是南為上。南房開了北窗戶,室內就能透進陽光。

  「東房和西房都改成通連了。」媽媽說著繞過一堆碴土,拉開東屋門,屋裡牆上還沒掛灰,夕陽直射,也顯得明快豁亮。

  「這回,下大雨也不會漏了!」我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這是我的心病呀:

  「不會!不會!房頂都是按你信上說的,重新掛的,全是新瓦。瓦工頭老高人挺不錯,他說:『老太太,您放心,我們給您把瓦壟加工細作,別說下雨,就是下雹子,也保險砸不漏!』」母親語氣堅定,信心十足。我看出,母親那充滿歡樂、喜悅的面龐,明顯地消瘦了。幾個月來,施工動土,事多如毛,我又遠離在外,她老人家花費了多少心血呀!

  「走吧,先到屋裡暖和暖和,果會兒,再看吧!」我們隨著母親走出東屋。

  院裡東、西、北幾面房都空蕩蕩的,只有我們母子四人。這與以往大不相同。往日,我出外歸家,拄著拐棍的李奶奶、駝背的張大叔、張六嬸,幾家街坊都要出來問長問短。如今,我望著空空的西屋,一種思念又加冷清的感覺湧上心頭……

  當然,高興和激動馬上又佔據了我的心間。我站在南屋廊下,環視這小小的院落,這個生我養我的房屋。你,比我們更多地經歷了人生的酸、甜、苦、辣,更多地經受了風吹雨打。當我降生人世,第一次睜開眼睛看見你,就從沒見過你有歡樂的時候。我為你鳴過多少次不平,從幼年時就想給你做件白白的襯衣穿。如今我終於長大了,到底用我自己的血汗,改變了你的容顏,使你從裡到外煥然一新,使你恢復了青春……你看,媽媽看著你笑,哥哥姐姐看著你笑,我也在看著你笑!我看見啦!你,在同我們一起歡笑,我們要力爭永遠這樣甜美地笑。

  「別看不夠啦!給你倒好水了,先洗洗臉吧!」聽到母親再次親切的召喚,我才轉身進屋。堂屋供桌上豐富的供品,提醒了我,此時正值過年期間呢!我脫去大衣,接過毛巾,溫熱的洗臉水驅走了我幾天來的疲勞。

  「你往家裡寄包銀的時候,信上說正月初三趕到天津唱半個月,怎麼突然又回來啦?」母親略有些不放心了。

  「我從上海坐『順天』海輪,準備初三趕到天津,晚上和吳素秋演《別姬》。沒想到年三十那天,船開到煙臺港,船長說:『順天號』停船三天,船員上岸過年,乘客敬請自便,初三準時開船。幸好,送我去天津的上海『黃金』的邀角人馬志中,在煙臺存個女朋友,馬志中拉我一起去她家住了幾天。」

  「幾年來,難得在家裡過個年,好端端地跑到煙臺不認識的人家去過年,有什麼意思?」母親很覺遺憾。

  「是沒意思,打了打牌,逛了逛煙臺山。冬天沒看頭。煙臺市也就是一條馬路,鋪子(商店)全關張,只是晚上咖啡館的霓虹燈有點上海味。」我洗過臉,媽媽將毛巾接過去,搭好,將臉水倒了。我接著說:「早上,李華亭他們去塘沽將我接到天津,告訴我,怕船還不能正點,索性將《別姬。改到初六,初五演一場《失、空、斬》。我出去幾個月了,很惦記您,正好回家來看看。我跟他們一說,中午,就給我送來了當時的火車票。」

  「吃飯吧!」姐姐已將現成的年飯熱好端來。

  吃過豐富的年飯,我們一同來到母親居住的西套間。屋內爐火熊熊,溫暖如春。我們沏上一壺釅茶。大家歡快地聽我介紹上海的所見所聞和我演出的情況。我打開箱子,取出給母親購買的棉衣緞面。給哥哥、二姐買的衣料。大家高興極了。我又從手包裡掏出四百五十元錢,交給母親。

  「媽,這是去天津的半個月包銀,您收起來吧,因為我在上海『紅』了,李華亭將我的包銀也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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