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藝海無涯——袁世海回憶錄 | 上頁 下頁
七六


  京劇更是看了不少。時值蓋(叫天)老腿摔壞,在家養傷。我著了他兒子張翼鵬在大舞臺所演的連臺本戲《西遊記》。他練就一身扎實武功。頭本《水簾洞》,張翼鵬飾孫悟空,到龍宮借兵器,用一對一寸見方、二尺半長的「鞭」,他能將一根「鞭」扔上去,落下立在手中另一根「鞭」上。這與錘對錘相比更為不易,錘的接觸面要比「鞭」的接觸面大幾倍呢!當時,外國的脫衣舞之類的邪風已刮到京劇界,孫悟空到龍宮,龍王設宴款待。宴會上,龍女大跳「四脫舞」。劇場門前廣告也居然大登特登「脫得光」、「脫得嶄」(上海方言,音zai,意思是好),以招徠觀眾。

  我還看了趙如泉先生多本的《濟公活佛》。

  最常去、看得最多的是王王蓉、盛戎的戲。這一個月,王玉蓉在「黃金」演出。我去車站送走宋、楊二位,正好將王王蓉和盛戎從車站接來。王瑤卿老先生跟隨王玉蓉前來親臨把場。王玉蓉號稱鐵嗓鋼喉。一般演《王寶釧》均是由《武家坡》演起,他能從《彩樓配》開始,包括《三擊掌》、《別窯》、《母女會》、《銀空山》、《武家坡》、《算糧》、《大登殿》,共演八折(即「王八出」),嗓音不疲勞。他在《孫夫人》一劇中也是從《甘露寺、美人計、回荊州》直演到《別宮、祭江》為止。盛戎在《孫夫人》一劇中飾張飛,但只演《聽琴》一折,不帶《蘆花蕩》。另外還演了《牧虎關》、《大探二》。他們有王瑤老親自把場助陣,這一期演出也比較成功。

  我小時候,去城南遊藝園就聽說。它是仿照上海「大世界」的營業形式開設的。這次我和盛找特去「大世界」遊玩、一進大門,擺放著幾面哈哈鏡,將我們照成胖瘦不同的各種怪樣子,引得我們發笑,就是沒琢磨透這是根據什麼原理造成的「寶鏡」。大世界內部的建築結構精巧別致。露天劇場上演潘氏姊妹的雜技。樓裡一個個小劇場,分別上演曲藝、評彈、京劇、越劇,還有一位藝名叫張冶兒的先生專門主演「什錦京劇」、八三年春節我看到相聲、電影界演員串演的京劇《三不願意》,就很有「什錦」味道。與我小時看過的天橋雲裡飛主演的滑稽京劇相仿。「什錦京劇」《甘露寺》,化裝和演唱完全鄭重其事,「勸千歲」幾段也唱得頗有味道,但劇中不時地出現現實表演和詞句。比如招親的婚禮上,趙雲變成司儀。主婚人吳國太與證婚人喬玄操上海話講演。劉文德被稱為先生;孫尚香被稱為女士。立證婚書,吳國太、喬玄分別從懷裡掏出大印蓋章。儀式結束,吹起洋鼓洋號,孫尚香與劉玄德一對,吳國太與喬玄,趙雲拉了一位宮女,大跳交誼舞,唱流行歌曲。

  我經常花費半日時間,從南京路走到海格路,或是從霞飛路的東頭走到西頭,也就是遊逛今天的南京路和淮海路各個商店,為母親、哥哥、姐姐們買些衣料;為我自己買些所需物品,包括一些鮮豔的絲絨衣料,以備結婚時用。餘下的時間,不是去蘭湯浴池洗澡,就是與孫經理夫婦、斌昆大哥等人打麻將,或去老公館找盛戎打麻將。由此,我養成愛洗澡的習慣。打麻將的牌癮也隨之見長。一次我到老公館找盛戎打牌時,他對我說:「今兒咱們哥倆玩點新鮮的!」說著,從懷裡掏出有拇指大的一個黃澄澄的東西放在桌上。

  「這不是一兩金子嗎?」我不明白他要幹什麼。

  「把它押上,看你贏得去不?」

  「出門在外,帶這個幹什麼!多招惹是非呀!」

  「這你就不知道了:這是我防身用的!」

  「防身?」我更加迷惑了。

  「防身!要是傍的角兒不硬,上座不好,嵌了泥,把它一賣就是路費,能坐車回家,算不算能防身?」他一解釋,還真有點道理。我說:「算!這樣的防身寶,你把它收好了吧!今兒個,你一時高興把它拿出來。我要是把它贏過來,日後,你有急用時還不罵我嗎,我可受不了。再者,咱們是湊著玩玩,你還是收好吧!」盛戎笑著把它拿起來放在手裡掂了幾掂,又小心地將它收好。

  今天,我寫回憶錄,想起了這件小事,也把它記下來了。我的子女們不解其意,說:「這有什麼價值,也要寫上,宣揚你們在舊社會賭博?」不!沾染打牌賭博的惡習是不好的,它反映了當時腐朽、沒落的社會風氣。我之所以要寫,是因為盛戎防身用的這錠金子引起了我的深思。透過這錠金子,可以看到舊社會藝人們的辛酸之處,這是解放後培養起來的演員們所不能理解的。要知道,舊社會的藝人,若是唱「紅」了,也許會紅得發紫,但不等於生活有了保障。說不定哪一天,有什麼情況發生,就會?猴吃核桃——滿砸」!紅變成黑,落得個一無所有,困居異鄉。那年,文杏社在大連,若非天津中國大戲院肯出路費相約,該不知落到什麼地步!盛戎在當時也是被社會所公認的一名後起之秀,尚有此舉,隨時以防萬一,豈不發人深省嗎。

  一個多月的時間,轉眼流逝。章遏雲一行來到上海,其中有張雲溪、葉盛蘭、貫盛習等。我和雲溪自「七七事變」時在上海一別,他因交通阻隔,未能返平,經人介紹,從水路到東北謀生。這次章遏雲特地將他從東北請來。

  我與章遏雲的合作演出,劇目風格煥然一新,收到了預期的效果。章遏雲演出的荀派戲《釵頭風》(她飾唐惠仙、葉盛蘭飾陸遊、我飾宗子常)、《得意緣》(她飾狄雲鸞、葉盛蘭飾廬昆傑、我飾狄龍康),均採用程派唱法,受到觀眾的好評。

  雲溪與我一別三年,藝術大見長進。他在《四傑村》中飾餘千,使用雙斧開打,很新穎別致;《八大錘》中飾陸文龍,不單憑「槍下場」的技巧,重點放在與四錘將的開打。既合乎情理,又顯得火爆。他的演出也受到觀眾的極大讚揚。這段時間,雲溪向上海專教武打的李雙鳳先生學了很多新的武打套路。我也向李先生學了一套單刀對雙鉤,可惜,始終沒用上,現已還給老師了。

  恰逢更新舞臺貼出新豔秋頭天打泡《紅拂傳》的海報。章遏雲將我請到家去,要我看新豔秋這場演出,用心將場子記熟,我們也準備排演此劇。

  她們這場戲是滿堂,我買了一張樓下後排座位的票。新豔秋的扮相秀麗,嗓音動聽,學程硯秋先生很有成績。當戲演到虯髯公與紅拂女、李靖結拜的高潮時,「轟」地一聲巨響,頓時場內大亂,就聽樓上包廂裡怪叫著:「炸死人啦!」「炸死人啦!」喊聲響徹劇場,觀眾紛紛你擁我擠,爭先恐後地逃離劇場。說實在的,我沒有害怕。我隨著人群來到劇場前廳,想看個究竟。功夫不大,來了一輛汽車,軍警們從戲園裡抬出一具屍體,送至車上。車開走了。

  「觀眾們,請留步,下面繼續演出!」幾聲呼喊,使一些觀眾重新回到座位,我也是其中之一。

  這樣的事件,在上海是屢見不鮮的。第二天,聽說這是「除奸團」炸死一個「大漢奸」。我很高興。心想這些禍國殃民的東西早就該死!死一個,少一個!

  過了幾天我們著手排練《紅拂傳》,由我負責。章飾紅拂女,我飾虯髯公,盛蘭飾李靖。這台戲很齊整。最後,臨別紀念演出時,連演三場,獲譽不小。正要北返,突然接到李華亭從天津中國大戲院打來電報:「舊曆年請你與吳素秋合演半月,包銀四百伍拾元。速回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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