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藝海無涯——袁世海回憶錄 | 上頁 下頁
七三


  【四十二 一炮紅 不虞而譽】

  以前,一個演員被稱為紅遍南北,或南北馳名,多是指其得到北京、天津、上海三大城市觀眾的歡迎。

  我二十歲時隨重慶社去上海,戲路不對,自己的長處沒發揮出來,結果是燒雞窩脖而回。所以再若去上海演出,一定要慎重,切莫輕舉妄動。夏季,上海黃金大戲院邀角人馬志中來平約我赴滬,與宋德珠、楊寶森二位合演一期。我想,宋德珠是武旦,楊寶森是唱功老生,我們之間合作的戲太少,便婉言謝絕了。於是欣然應李華亭之約,擬赴天津與章遏雲合演一期。不久,海河氾濫,天津市內被水淹成一片汪洋,盛蘭等人結束天津演出回返北平,是從惠中飯店乘船到火車站的。李華亭隨行來平,告訴我天津戲院恐在較長時間內不能恢復營業,建議我去上海,與楊寶森合演《失街亭、空城計、斬馬謖》、《捉放曹》等劇,與宋德珠合演《鳳吉公主》等劇。我出於經濟上的需要,只好同意。李華亭出面與馬志中聯繫好,我就趕赴上海。不期而然,我們「三位一體」在上海受到戲曲界內外行的一致歡迎。

  楊寶森是大家熟悉的一位演員。惜哉,他年紀末到五十,就被病魔奪去生命,結束了藝術生涯。從他曾祖父楊貴慶(工刀馬旦)算起,已是第四代的梨園世家。他自幼在唱功方面打下了堅實基礎,雖是學「餘」,卻能結合自己寬厚的嗓音條件,唱得韻味濃而純正。此時,譚富英以嗓音脆、亮、沖而響名,馬連良先生瀟灑、飄逸,另具一格;高慶奎先生嗓啞病休,吳嘯伯又較暢的音量窄小,相比之下,尤顯楊寶森的唱功突出。所以,此番上海剛演了一出《失街亭、空城計、斬馬謖》,就壓住了陣腳。「斬謖」最後一句「後帳與老將軍賀功!掩門!」的普通念白,竟獲得觀眾的熱烈掌聲,直至大幕關好,觀眾仍在熱烈地議論不止。

  宋德珠當時被譽為四小名旦之一。在藝術上受名武旦閻嵐秋(藝名九陣風)先生的影響較多。他的武打速度快,旋轉敏捷,滿眼雲煙,下場的鷂子翻身有如彩蝶翻飛,亮相及舞蹈身段卻又嬌燒柔媚。特別是他的出手穩而准,又花樣翻新,有獨到之處。槍,向他扔去,他無需注意地看,踢出後也無需用眼看定對方是否接住,早又轉身去踢另一杆向他扔來的槍。他踢得那麼漫不經心,可是雙頭銀槍就象長了眼睛一般,圍在他身旁穿梭似地有次序地飛舞。紅(紅纓)銀(槍頭)白(槍桿)三色上下錯落交織,一似流星飛舞。尤為高人一籌的是他還有一副甜亮動聽的嗓子。他在《演火棍》中從打青龍開始,打孟良、打焦贊、打韓昌、打耶律休哥的「五打」裡,為楊排風安排了大段導板、慢板唱腔。他給武旦應工的鳳吉公主增添了文場表演。在赤福壽戰死後,增加「祭靈」一場,鳳吉公主唱大段淒涼、悲愴的「反三黃」。鳳吉公主的音樂形象飽滿了,《取金陵》這出武旦開鑼戲也被加工成一出頭尾完整的大型劇目了。他演的《鐵鏡公主》也是從金沙灘開始。包括「雙龍會」、「雙被擒」、「雙招親」,然後再接演「坐宮」、「探母」、「回令」。宋德珠飾演劇中的鐵鏡公主,先是身穿軟靠,通身錦繡地開打。然後又換旗裝,成功地演唱青衣行才能勝任的唱段。他這種亦文亦武的全能表演,沖出了原有的武旦、刀馬旦、花旦、青衣分工明細的行當界線,堪稱為出類拔萃了。所以,深受上海觀眾的讚賞。可惜,他的嗓音未能持久,中途輟演,目前正在從事教學工作,培養優秀的武旦人才。

  我頭天打泡,與楊寶森合演《失、空、斬》,扮演馬謖。早年,金少山先生在上海時,逢演此劇,他飾司馬懿。馬謖的角色一直沒有專工的架子花臉扮演,均是由武二花臉兼演,因此,馬謖的表演比較簡單。我演這齣戲,是完全按照郝老師的演法,著重刻畫馬謖向諸葛亮討令時的驕傲自滿情緒及在山頭上與王平對話時的主觀、輕敵思想。斬謖時,馬謖在「望家鄉」的鼓點中被帶上場來,也由幾句散板變為「忽聽丞相令傳下」一段圓圓滿滿的垛板。跪下又接唱八句。特別是在諸葛亮決心下定,定斬不放後,馬謖思娘而痛哭的哭失,一反往常架子花臉普通而低平的水腔,引用了郝老師所創的「架子花臉加銅錘唱」的較高昂唱腔。這些都是上海觀眾多年罕見的,觀眾為之轟動了。

  第二天,一家刊登戲壇新聞的小報登出署名「南腔北調」的一篇讚揚馬謖的文章。標題是:《沒見過這樣的馬謖》。隨後我們又合作演出《捉放曹》、《擊鼓罵曹》、《托兆、碰碑》,均收到良好的效果。接著,我在《鳳吉公主》中飾赤福壽,在《演火棍》中飾孟良。觀眾這才知道,原來我不僅能演架子花臉龐功的角色,還能演武二花臉的應功活。既承用了武二花的開打,又以架子花臉的表演手法細膩地去表現人物;並根據劇情自編唱詞、唱腔,增加唱段,彌補了這類角色唱段少、表演粗糙的不足之處,使赤福壽、孟良的形象更加豐滿、鮮明了。

  在這裡,我交了一位好朋友。他在《空城計》中扮演老軍,看他的扮相,面熟,聽他的聲音,耳熟。我很快認出了,他就是當年隨同周信芳先生赴北平演出,在《封神榜》中扮演奸險滑稽的尤渾,在《六國封相》中扮演一位鬢髮銀白、嘴裡只剩二、三顆牙齒的年邁老媽媽——蘇母的那位名醜劉斌昆!那時,少年時代的我和盛戎,曾為他的藝術讚歎不絕。他那逼真的老婦化裝形象,也引起我們極大興趣,甚至受了他的「蒙蔽」。為什麼他演尤渾是滿口白牙,演蘇母時牙齒就脫落成二、三顆,一念白就露出豁齒?難道為了演這個老太太,臨時把牙都拔了不成?過幾天,再看他演《追韓信》的夏侯嬰,這牙又長上啦!簡直想像不出他是怎麼化裝的,不由得對他有一種神秘之感。

  劉斌昆看了我所演的這幾出戲,對我也很有好感。於是,我們一見如故地攀談起來。我向他講述了看他們演戲挨打的笑談,並詢問了扮蘇母牙齒的化裝方法。他說用烏金紙將不需要外露的牙遮蓋住就可以了。我們愈談愈投機,從此,這位比我大十幾歲的劉大哥,經常到金老公館來找我談天,交換對藝術的看法。這金老公館是金廷蓀(黃金大戲院總經理,上海四大亨之一)的舊居,在黃金大戲院附近,當時就安排我們北平去的演員住在那裡。劉大哥對我說:「為什麼我愛來找你談天呢?瞧你很沉穩,年輕人到了上海,象你這樣的不多。」因此,雖然我們的年歲懸殊較大,但很快結成了好朋友。

  一次,我誇起劉大哥的身體健壯,令我羡慕。他說:「上海這個花花世界,無奇不有,容易糟蹋人。想要成角兒就得自重,光是不學壞不成,還得學好。我每天早晨都到兆豐公園練氣功,求些養生之道,所以難得生病。」

  「能不能教我練練你的『養身之道』呢?」身體健壯才能適應舞臺上的需要,我對此很感興趣。

  「這種氣功,不好學,你還年輕,不適宜。你可以練習坐著睡覺。」

  「坐著睡覺,哪兒能歇乏呢?」我不解了。

  「我說的是中午。你每天吃過午飯,坐在椅子上,兩手拿心向上自然地放在腿上,閉目靜心養神,睡不著也有好處。慢慢地會睡著的。假如能睡上一個小時,效果會更好。日久見其功。賢弟,信得過,你就試試。」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