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藝海無涯——袁世海回憶錄 | 上頁 下頁
六七


  【三十八 訪臥龍 各施所長】

  年底,文杏社應天津大戲院之約,赴津與吳素秋合演一期。當時吳素秋年齡不到二十歲,但在天津很有觀眾。她與盛藻二人平起平坐,同掛頭牌,有時合演《王寶釧》、《拾王鐲》、《法門寺》之類的戲;有時分開,吳素秋演《玉堂春》、《人面桃花》、《劉蘭芝》等戲,盛藻哥就和我及應戲院之約而來的盛戎、武生茹富蘭、小花臉孫盛武等師兄弟合作演出《群英會》等戲。需要介紹的是飾演周瑜的茹富蘭師兄,從扮相、嗓音條件講,均屬上乘。初在科裡,也學小生,盛蘭改小生後,也從他而學。他表演《群英會》中周瑜佯醉舞劍的一段,文中見武,一派儒將風度,很有獨到之處。盛蘭演此戲,基本上仿效他。可惜,茹先生為了繼承家傳(他的祖父是武生茹萊卿、父親是武生茹錫九),總是以武生為主,兼演小生、武小生。然而,他的小生、武小生戲較武生戲更有風采,更高一籌。

  這次演出中最引人入勝的是《三顧茅廬、博望坡》。劇中盛藻哥飾前劉備、後諸葛亮,我飾張飛,茹富蘭師兄飾趙雲。關羽原應由一位文武老生飾演。在科時,常是馬盛勳(名坤旦琴雪芳之弟)飾演。當下,缺少合適的人選,正好盛戎空閒,就將此角色接下來,由徐盛昌師兄給了他單頭(單詞),將部位大致一說,演出前草草一對,就臺上見了。盛戎在科裡從沒演過紅臉的關公戲。基礎全在看得多,聽得多。那次挨打,不就為了看後學唱周信芳先生《困土山》中的關公嗎?平時,科裡又經常演《三顧茅廬》,他再稍稍留點心,需要用的時候,不僅是「撒馬過來」,而且完全具備關公威嚴莊重的神態。還頗有麒派的風度。解放後,他排演《將相和》,廉頗開打中戳刀亮相的姿勢,就是借用了關公的亮相。

  《三顧茅廬》完全是按肖先生所教的原樣演。出科幾年來,大家不斷地在舞臺上實踐,每人的表演水平都有提高,重演起這齣戲來,更見一新。其中「二顧」一場尤為精彩。

  「二顧」中,劉備在幕內唱西皮導板:「雪花飄飄飛滿天」。在前邊開路的張飛、關羽,「趟馬」而上,揚鞭縱馬,劉備緊緊跟行。三兄弟為了求訪諸葛亮,不顧大雪紛紛,二次奔往臥龍崗。天寒路遠,求賢心切,加馬飛奔。三人在場上「編辮子」(即跑囗字形,往來穿梭)。人累馬乏了,只好暫時緩轡而行。三人一起亮相後,劉備唱:「山道崎嶇行路難」。這句西皮原板,行腔跌宕,盛藻哥演唱得駕輕就熟,逸興遺飛。關羽接唱第三句「聞得醇酒香撲面」,盛戎的演唱,甘甜優美,韻味醇濃。張飛唱最後一句:「且上酒樓避避寒」。我這句唱,既無腔,又不拔高,是普通的封腿唱。我只好抓住「寒」字的寓意,以「情」去動人。於是,張嘴吸氣而唱。我們三人各施所長,各具一格,果然,個個「箭不虛發」,觀眾熱烈鼓掌。

  劉備二顧茅廬未逢諸葛亮,留下書信,三人怏怏出門。劉備不忍上馬歸去,在演唱「離別仙莊把馬上」一句時,將「把」字延長,餘音欲斷不斷,同時邊拉馬前行,邊回首顧盼。仿佛,只要肯再略等片刻,諸葛亮定會歸來似的。關張二人二次催促:「大哥,上馬回去吧!」劉備這才無可奈何地接唱「馬上」二字,轉身認蹬上馬。這段表演細膩地揭示了劉備求賢若渴的心理,給人印象極深。舞臺上,這樣的處理手法是少見的,完全是肖先生的獨創。

  由於演出效果好,上座率高,我們決定在天津過年,繼續演下去。

  大年初三,我和盛戎、徐盛昌、李盛前等人湊在一起打麻將牌。此時我們早已沾染了打牌的壞習氣。頭一圈,我就贏了個「一條龍」加「門前清」。心中暗暗得意,想爭取連胡三把。正專注地考慮著打出哪一張牌好,忽聽有人操著湖北腔說:「誰贏啦?」用不著瞅,這是天津大戲院的副經理李華亭進來啦。我沒顧得抬眼皮看他。

  「老三的運氣好,他『開市大吉』。兩、三天不見,你又上哪兒去啦?」盛戎問他。

  「我去北京呆了兩天,又給他送財來啦!」他邊回答盛戎的問話,邊指著我。我手中的牌很好,哪張牌都捨不得往外打,可是,無論如何也得舍出一張。我一心琢磨著怎樣出牌,顧不上理他們。

  「咳,老三,你鑽到牌裡去啦?抬眼看,經理給你送財來嘞!」

  我終於打出一張牌,騰出空對李華亭說:「有事快說,別開攪。這把『胡』不了,你賠我!」

  「馬(連良)先生要請你回北平,跟他演幾場戲,這裡的包銀不動,那裡又給一份,算不算送財呀?」

  「什麼時候?」馬先生約我,這真是個好消息。我停下手中牌,問道。

  「明天走,後天演。」

  「明天?好,我聽你的安排。」

  李華亭既是中國大戲院的副經理,又兼扶風社(馬連良劇團)的管事,他一手托兩家,有權調動演員。

  「葉盛蘭、劉連榮、馬富祿三位都去上海黃金大戲院與章遏雲合演一期。馬老闆那裡缺人,約了姜六爺(妙香)、肖先生(長華),還缺花臉,知你在我們這裡,跟我商量請你幫演三場:《甘露寺》、《法門寺》、《開山府》。我同意了。你明天回北平,演完再趕回來。」

  「明天,我跟富蘭師兄的《戰濮陽》怎辦呢?改戲?還是……」

  「請盛戎幫幫忙吧,師兄弟沒得說嘍!」

  「好!明天你自管回北平,這裡我接著,祝你『三場文章奪錦繡』(這是《烏盆計》中包公的唱詞),早點回來。」盛戎對我鄭重其事地說完後,扭臉問李華亭:

  「我們哥倆沒的說,《戰濮陽》我揭榜。可你跟我怎麼說?」

  「您幫忙,我請客!」

  「別當天橋的把式,馬上敲定,去哪?」

  「鴻賓樓!」

  「好,我們陪著!」我們幾個一起嚷起來。

  「你們敲我竹杠啊?」

  「好極了,我就愛吃鴻賓樓的『砂鍋撒蛋』和『玉米全燴』。打完牌就走!」那時的鴻賓樓在天津,離中國大戲院不遠,後來,才搬到北京的李鐵拐斜街,現又遷至長安街。

  三言兩語,事情定了下來。不過,因為我的思想不斷地開小差,惦記回平的演出。牌,一把也沒「胡」。散了牌,我們五人一同到鴻賓樓,風捲殘雲地飽餐了一頓。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