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藝海無涯——袁世海回憶錄 | 上頁 下頁
五六


  我們在大連居住的小旅館,房間內比較潔淨,但後窗戶與對面房屋的窗戶相對,中間只隔將近兩米寬的一條狹窄胡同,互相可以看到對面房內的一切,稍高的說話聲也都互能聽到。我們的房間與一個便衣特務的外家相對,那個女人濃妝豔抹,妖裡妖氣。酸聲酸語的講話聲刺激神經。晚上,她們一群不三不四的人聚在一起,抽、喝、賭,整夜吵鬧不休。擾得四鄰不安。李寶魁心中悶氣,趁那「女妖」一人在家的時候,打開窗戶,朝她說了幾句不太中聽的話。得!麻煩又來啦。這一下可捅了漏子啦!

  晚上,演出已停,大家無所事事,李寶魁、江世玉、高富全、管箱的童樹泉四個人湊在一起打麻將牌。他們又說又笑,玩得正開心,聽見有人用腳踢房門,誤以為是自己人開玩笑,李寶魁叫嚷著。「再踢門,看我不責打你八十軍棍!」話聲沒落,門「乓」地被踢開,闖進兩個人:一個日本警察,一個便衣。四個人一句話沒來得及說,就被帶走了。

  事情發生在夜裡十二點左右,熟睡中的我們,不知他們四人在房間裡唱了如此一出「活捉」。第二天清晨,不見他們來吃早點,以為是夜裡打牌,早上貪睡,到他們房間一看:桌上擺著麻將,被子整齊地疊在那裡,帽子、大衣都掛在牆上,他們去哪兒啦?我們正納悶不解,盛蔭、王慎之慌慌張張跑進來,拍著大腿叫道:「糟了!糟了:越怕出事,事越多。他們幾個昨天夜裡打牌,讓日本小衙門逮走了,正托李香閣去說人情,將他們保出來,需要給他們送去五十元錢!快,快,大家湊湊吧!」連五十元錢都需要湊嗎?豈不知在哈爾濱分文不掙,幹耗了半個月。哈、沈的包銀在北平時就都付了。大連不僅沒掙,住店等開支還要賠錢。此時人人手裡都沒什麼錢了,真是「屋漏反遭連陰雨,行船又遇當頭風。」湊齊五十元,我也隨著去到小衙門接人。

  錢送去,人釋放。

  「哎喲,我的三哥呀!」世玉見了我,捂臉大哭。

  「昨天夜裡,把我們帶進小衙門,無人審也沒人問,就叫我們四個人在屋裡跪著。我們心裡非常害怕……不知日本人要使什麼樣的『王法』,深怕明天把我們拉出去槍……斃!」他哭得更傷心了。

  這點小事,哪裡能會槍斃呢?其實不然,日本軍國主義將中國淪為它的殖民地,屠殺數百萬無辜的中國同胞,有如鍘草,從不眨眼。賣國求榮的漢奸、洋奴仗勢欺人,草營人命,無法無天。稍有不慎,無妄之災就會從天外飛來。

  鐵蹄下謀生,難哪!近兩個月的演出,深深領教了「蜜餞石頭子」的厲害。虎狼之地不可久留,我們急於返回關內,怎奈囊內一空如洗,盤纏皆無了。

  【三十二 顯身手 響名天津】

  發愁之際,文杏社聽從李香閣的建議,給天津中國大戲院的經理李華亭拍擊電報求援。幸好他們同意接我們去天津演出,即刻寄來路費,我們乘海輪赴津。

  天津中國大戲院,是一座在當時屈指可數的新型大劇場。其舞臺突出旋門之外,演員聲音全部射向觀眾席,使這個可容納兩千多觀眾的劇場中最次的座位,也能清晰地聽到從舞臺上傳來的聲音。據李華亭講,這是周信芳先生親自設計的。尚先生也為此劇院慷慨資助全套戲裝。其中,不僅有全新的靠、蟒,而且有十套貴重的翎子、狐狸尾。為了感謝他們的援助,休息室內掛著兩幀照片,一幀是周信芳先生在《追韓信》中飾演蕭何的劇照,一幀是尚小雲先生主演《相思寨》一劇中的雲囗娘劇照,都印在玻璃上,十分精巧。

  當年,我和盛藻哥隨富社去天津演出,雖給天津觀眾留下了較好的印象,但中國大戲院孟少臣總經理認為我們這二十餘人的小團體實力相對較弱,支撐不起中國大戲院的演出,為了更有把握,特從北平約來侯喜瑞、葉盛蘭、孫盛武三位師兄輔助演出。

  第一天打泡:《群英會、借東風》。

  侯老飾黃蓋,盛藻飾前魯肅後諸葛亮,葉盛蘭飾周瑜,孫盛武飾蔣幹,我飾曹操。

  這是我出科後第一次與侯老同場演出。侯老飾演黃蓋。「超霸」的功架氣度磅礴,念唱充分發揮了黃潤浦老前輩的特長,他運用平調、「沙」音的發音特色,以有力的噴口念出:「二十年前擺戰場,恰似猛虎趕群羊。光陰似箭催人老,不覺兩鬢白如霜。」四句定場詩,觀眾兩次轟動,尤其是在念末句時,用手蓬起雪白的白滿(鬍子之一種)托於雙臂,身體微微幾晃,將老將軍的自豪和老當益壯的神情體現得恰如其份。好!好!我不由得暗自連連讚歎:不愧是當代著名架子花臉之一!

  我意識到這次與侯老同台,有如小巫見大巫,陡然產生一種少有的膽怯心理。

  我穿好服裝去候場,看到幾個專串後臺的戲膩子(指專在後臺對好演員講些貶低別人的言語以求歡心,借機聽蹭戲的閒人),圍在侯老身旁說短道長。我從他們中間穿過,向侯老鞠躬以示敬意。

  「呵,您快瞧,他的臉譜、扮相都是郝壽臣的路子!」

  聽見背後這些別有含意的話語,反而激發了我的自信心,一掃自卑感。沒什麼了不起,臺上見吧!

  我上場了。觀眾們不太熟悉我這個小青年,但當他們聽到我使用高高的六字半調,響亮地唱出「每日裡飲瓊漿醺醺帶醉」時,感到出乎意外了。這是一句普通的、並無花腔的西皮搖板,我卻一改原來架子花臉音平、低調的唱腔,揉進銅錘花臉高亢、暢快的特色和渾厚的鼻腔共鳴音,有著比較濃郁的郝派韻味。觀眾感情開始熾熱起來,掌聲淹沒了「醉」字的尾音。

  此後,演曹操中計,誤斬蔡瑁、張允,斥責蔣幹是「書呆子」、「一盆面漿」時,我的神氣,唱、做結合的表演,以及最後無可奈何地轉身、背手、歎息的動作,均博得觀眾非同一般的讚賞。僅十幾分鐘的一場「回書」,形成全劇的高潮之一。後臺也被震動了,紛紛擠在上、下場門觀看。這局面超出我的估計之外。就此我在天津一炮而紅,得到觀眾的青睞。

  接著,《青梅煮酒論英雄》、《胭粉計》等劇目均受好評。一次偶然的機會,我又與侯老同演了《鬧江州》一劇。

  一天,星期日日場,侯老、盛蘭、盛藻合演《黃鶴樓》。不料海報誤登帶三江口水戰,因連日演出順利,誰也沒能發現。戲結束,觀眾不退場,無休止地鼓掌,叫嚷要看「水戰」。這是張飛的重場戲。扮演張飛的侯老,「闖帳」之後,早卸臉回旅館休息了。及至請回,他說「水戰」屬南派的演法,從未演過。這下可麻煩啦!觀眾不罷休、演員難開鑼,經理團團轉,奈何!奈何!

  李華亭看見我也在後臺看戲,抓住我去找侯老。

  「乾脆!您二位合演一場《鬧江州》,張飛改李逵,觀眾一樣歡迎!」

  侯老欣然同意。他飾李鬼、我飾李逵。侯老的演法與科班無異,我們化裝時,略略對詞即粉墨登場。觀眾聞知欣喜之至,全場氣氛極熱烈,我這個小青年也跟著沾了光。

  十二天演出圓滿結束,哥哥隨盛藻回京,我被中國大戲院經理特別挽留,續演一期、與章遏雲台演《霸王別姬》、《得意緣》、《棋盤山》等戲。我的聲勢亦非當年和她去南京可比。就是扮演《得意緣》中一個一般角色狄龍康,都有著較熱烈的碰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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