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藝海無涯——袁世海回憶錄 | 上頁 下頁


  就這樣,我反復觀看他的舞臺實踐。平日練功時,許師傅就給我講過動作要領,如:大刀一磕時的手、眼在哪,腳如何撤步,大刀花往哪個方向砍才不致碰靠旗等等。如今看了他的演出,再聽他進一步講解,使我受益更深。有時,我一次學不會,或者練不出眉目,有些急躁,許師傅就說:「功夫不負有心人,下苦功夫練,准能練出來。這碗飯不是那麼好吃的,要吃這碗飯,就得下苦功夫。」他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演《青石山》時,他武二花的應工是周倉,因為他的大刀、靠功為一絕,有他在班裡,武生不敢接關平,所以逢此戲他總是演俊扮的關平,不演周倉。他和九尾狐對刀的最後,是「垛頭」過來,「垛泥」亮相,必定獲得滿堂掌聲。有一次他的「垛泥」沒站穩,掌聲不似以往那樣熱烈,許師傅回到後臺抄起刀坯子,「啪啪」地往腿上狠狠地抽了幾下,藉以自責為什麼功夫沒有練到家。許師傅常跟我講:一些名角就是下了苦功,才贏得觀眾承認的。許師傅的言傳身教,深深地刻在我的腦海裡。我從小到如今,看了不下幾百出戲,大小名角不計其數,他們每人都有一絕,都是不知吃了多少苦才得來的,我又能練出些什麼絕招呢?不管怎樣,我要吃得苦中苦,學出好本事,一定要練得象他們那樣受到觀眾的歡迎。許師傅的教誨,引導我逐步認識到學藝必須刻苦這一簡單而又深奧的道理。

  *

  前邊曾提起過,住在前孫公園東口,給名女老生恩曉峰操琴的董鳳年琴師,是梨園公會發起人之一。戲班裡稱呼他董二爺。他經常坐大爺家的馬車,逐漸認識了我母親,母親也常去他家串門,和董二奶奶聊天。董老先生天天下午去給吳彥衡先生調嗓子,從吳先生那裡得知我跟許師傅練功的情況,母親去串門時,他屢對母親誇獎我肯用功,聰明好學,並建議我跟許師傅去班裡打打下手,早點掙錢。董二奶奶當即阻止說:「打下手雖是眼下能掙點錢,將來可有什麼出息?龍套上下手,獅子、老虎、狗(這是形容舊戲班基本武打演員只能演獅子形、虎形、狗形等),他既然肯學,還是讓他學點文戲吧,說不定還能成角兒呢!」於是,熱心腸的董二爺便和吳彥衡先生商定,每日下午,由吳先生教我學習老生戲。

  從此,我每天上午跟許師傅在梨園公會練功,中午,回家急急忙忙吃口飯,就早早趕到香爐營四條吳先生家中,主動地幫助他們掃掃院子,收拾收拾。等吳先生午休後教我學戲。

  吳先生教戲很認真。他知道我練功不錯,有點武功基礎,就選擇有刀槍架的靠把老生戲《南陽關》中的伍雲昭教我。他在教會唱段之後,讓我講解講解唱段的詞意,這一講我就鬧出了個大笑話。在伍雲昭哀求要捉拿他的主帥韓擒虎時有這樣一段唱:

  ……

  你若是將我釋放了,

  早燒香,晚點燈,供奉年高。

  老伯父饒是不饒?我給講解成:「你若將我饒了,我早上給你燒香,晚上給你點燈,過年時還給你供上年糕……」

  *

  吳先生哈哈大笑,將剛喝在口裡的水全噴了出來,笑得直不起腰。

  足見沒有文化知識,就不能正確而深刻地理解詞意,當然對演戲也會有影響。

  一天,董三爺給吳先生調過嗓子後,讓我試喝學會的唱段。

  他定好音說:「別慌,注意聽我的調門!」

  順利!這是我平生第一次跟胡琴,張口一唱就搭調。董二爺有意識地改換了三次調門,我隨著唱了三遍,都不慌腔,不走板。董二爺、吳先生父子齊聲稱讚我「是塊唱戲的坯子」。

  這也算是我幾年來看了無數出戲、「演」了無數次「戲」的成績吧!

  吳彩霞老先生特別高興地對吳彥衡先生說:「你可以給他說說薛丁山,綺霞(尚小雲的號。人們對成名的角都不稱名,稱老闆,大爺或稱號)他們演《汾河灣》,缺少娃娃生,經常去富連成借小孩演。你教會他,以後有機會我可以給推薦推薦。」

  不久尚小雲、王又宸又要在中和園台演《汾河灣》,吳老先生征得尚先生同意,就帶我去見他。尚小雲先生一看我個子不高,濃眉大眼,挺機靈,就讓我將戲排了一遍。看過之後他點頭同意,此事就定了。

  離演出還有三天,我無數次反復背戲,「來了!」「台,台台台……」在家中唱個沒完。姐姐們可忙了,用兩天時間為我趕做了一雙臺上穿的彩鞋(後臺行頭中沒有這樣小的娃娃鞋)。她們做好鞋底,還要在剛做的鞋幫的四周拉上花線穗。為了使花線配的鮮豔,我跑了不下四、五趟觀音寺花線店,不厭其煩地去反復比較,挑選顏色,直到自己滿意為止。最後將鞋送到鞋鋪去請他們幫我緔好。他們一聽我上臺演出用,便放下手中的活計,一人緔一隻為我趕制起來。

  這一天終於盼到了,吳老先生帶我到後臺先給祖師爺磕了三個頭,請化裝師傅給我化好裝,穿好服裝到上場門候場。吳老先生給我把場子,他拍著我的肩膀說:「沉住氣,別慌!」當時我的頭腦很冷靜,自從我和京劇結下了不解之緣,尤其是拜了許師傅練功學戲以來,始終是有地方學戲,卻沒地方演出,常自歎無用武之地。就連夢中也在渴望著有朝一日能登上舞臺啊!幾天來,我摩拳擦掌,迫不及待,如今,這夢寐以求的美好希望變成了即刻實現的事實,哪裡還感到什麼緊張呢?再者可能就是所謂的初生牛犢不怕虎吧,所以我反而倒象有些舞臺經驗似的,心情很平靜。

  上場後,我神氣十足,還記得在表演奉母命出外打雁時唱的西皮散板「辭別母親出窯門」一句,我緩足一口氣,鉚上勁唱「門」字的拖腔,獲得了觀眾的掌聲。戲演到「彈打南來張口雁」時,我一邊唱,一邊抬起左腿將槍別在這腿上,摘弓、掏彈、搭弓、射雁顯得穩當、漂亮、節奏感強,動作都踩在鑼經「大大大大衣大大台」上,台下響起了喝彩之聲。

  散戲後,吳老先生一看見我就用手重重地拍了一下我的頭,說:「好小子,真有你的,頭回上臺不僅不慌,該要的還給要下來了(指掌聲、效果)。」隨後他發給我一塊錢的點心錢,我的心簡直樂開了花,拿著錢連跑帶蹦地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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