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藝海無涯——袁世海回憶錄 | 上頁 下頁 |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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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一同到劇場看戲,最初並沒相約,是「心氣」相投,在戲院裡相遇。不約而同地我站在台下這邊的大拉子前邊,他站在那邊大柱子的前邊,看到滿意之處,兩目相對,微笑點頭示意,戲看得越發津津有味。戲散後,同路回家,我倆邊走邊評論誰演得好,哪些地方演得最精彩,哪些地方演得不好。就是到了我的家門前也捨不得終止評論,還得站在那裡談「夠」,約好明天看戲見面的時間、地點等等。 就在這個階段,上海的白玉昆、趙君玉、趙鴻林等人帶領班社來北京。我的隔壁鄰居,以武二花臉應工的聞子芳大哥(現大連藝校聞彥萍副校長的養父)參加他們的演出。依靠這層關係,我和盛戎幾乎天天都去第一舞臺,安然地看他們的戲。自玉昆是位文武老生,趙君王是青衣,又能兼演武旦,趙鴻林是純武生,功底極深(中國京劇院武生俞大陸是他女婿)。他們上演的劇目較新穎,除一些三國戲外,還有南方盛行的《風波亭》(帶《瘋僧掃秦》)、《趙五娘》、《掃松下書》、頭二、三、四本《走麥城》等戲,又帶有機關佈景,還有《風波亭》中嶽飛受「披麻拷」的刑法時,赤裸的背部,粘上麻,往下一撕,鮮血流淌……等所謂逼真的表演,都很吸引觀眾。尤其是上演曾在上海風行一時的時裝戲《槍斃閻瑞生》,真汽車、真馬上台,更為轟動。 為了看他們的演出,我們是風雨無阻哇:記得有一天,我和盛戎去看他們演出的《路遙知馬力》。無意中發現後臺帳桌上立著一個牙笏,上面還用墨筆寫著:「白玉昆老闆誤場,罰香伍拾封。趙鴻林具」。遺憾,「誤」字和「罰」字認識我們,我們不認識它們。 我們特地詢問了聞大哥。聞大哥告訴我們,一個念「誤」,一個念「罰」。這算是輕罰,重罰的,還要跪香呢。就是在祖師爺神位前罰脆,直到罰買的香都點完,才許起來。我們倆聽了聞大哥的話,不由得都倒吸一口氣,吐出了舌頭。 這齣戲很好看,劇中路遙(白玉昆飾)念到「不提起馬力便罷,提起馬力……」時,直接由念白轉唱「令人可恨」,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直至三十幾年後的一九五九年,我排演《九江口》一劇,張定邊阻駕時的二黃二眼唱段,也是由念起唱,就是從這裡借鑒來的。 更有趣的是,為了看這齣戲,我和盛戎也付出了一定的「代價」呢! 那天看完戲,走出第一舞臺,就見電光閃爍,夾著滾滾雷聲。我們預料到一場暴雨就要降臨,立即跑步回家,剛從給孤寺(第一舞臺所在地)跑到虎坊橋新華印書局的大鐘下,豆大的雨點就砸下來。我停下步子,把鞋脫下來,將兩隻鞋底一合,掖在褲腰帶上。要知道,這還是雙半新的什納鞋,我是捨不得用它來趟水、踩泥的。盛戎也學著我的樣子辦了。瞬間,滂沱大雨傾盆而瀉。沒走幾步,衣服就全濕透了。我們索性放慢了腳步,讓雨水淋個痛快。很快,泥濘的土路邊上變成了「小河」,我們的情緒也就來啦。一邊不斷用手捋著臉上「順流而下」的雨水,一邊專尋水多的地方,光著腳去趟水,看誰踢的泥水花濺得高,濺得遠。這真是難逢的好機會,我們玩得開心極啦! 回家後,母親見我被澆成一副「落湯雞」模樣,十分心疼,用棉被包我,又強迫我喝了一大碗熱乎乎的薑糖水驅寒,但沒有止住我的噴嚏,第二天還是發了燒。 值得回憶的是八歲左右,我們在一起「演戲」玩的趣事。 興勝寺這條胡同,路窄,車也少。靠北口新建的一個西醫醫院(此醫院是西單太僕寺街醫院的前身),大門旁邊有棵大槐樹,周圍有一片略寬的空地,我們選中了這塊既有樹蔭又比較寬敞的空地作為我們得天獨厚的舞臺。 春、夏、秋三個季節,我們除了看戲,大多數時間都是在這棵槐樹下度過「演出生活」。盛戎拿來他父親的舊髯口鬍子,我拿來父親當年趕車的破鞭子,作為道具,嘴裡一念鑼鼓點,戲就算開演了,嗆……嗆……我們跑著圓場,或是邁著四方步上場了。東一段,西一句,將看過的戲中印象最深、最感興趣的情節逐一地表演一番。京劇中有十八扯,我倆一百八十扯也扯不完了。四周的大人、孩子都來圍觀,人越來越多,非常熱鬧,我們並不覺得不好意思,情緒反而更高漲。 這年,盛戎用過年的壓歲錢,到廠甸買來玩具刀槍,我央求和尚四大爺給我買了一把長杆大刀。道具增多,我們的戲路也寬多啦。 記得有一次,我們演《收關勝》帶水擒。他演阮小七,我演掄舞大刀的關勝,神氣極啦。水擒時,阮小七摘關勝的帽子戴在自己頭上,拉著關勝一條腿走矮子。關勝這時要一邊甩髯口,還要一腿往前蹦,我倆既無功夫又不會配合,沒蹦兩下我就站不住了,手猛一扶地,正好碰到地上的破碗碴,手被劃個大口子,鮮血直流。盛戎一看不知所措,「觀眾」們七嘴八舌地讓我去旁邊醫院上點藥。我聽說過西醫醫院全是刀子剪子,有恐懼心理,馬上從地上爬起來,說:「不要緊,我不去醫院。」抓把沙土就按住了傷口,我手上的血則止住,他幫我把身上的土撣下去。我伸手撿起被摔在地上的「大刀」,又從水擒演起。 我和盛戎對《槍斃問瑞生》一劇中的舞蹈很感興趣。這個戲寫的是上海幾個流氓,為首的叫閻瑞生,圖財害命,殺死妓女蓮英,最後被正法。其中「麥田」一折,蓮英(趙君玉飾)鬼魂去活捉閻瑞生,二人在舞臺上有翻,有舞,有唱,很熱鬧。於是我們輪換扮演這兩個角色,反復演「麥田」一場,招得「觀眾」達三五十人,等我們的戲演完,天已快黑了,這時我倆互相定神一看,又想笑,又有點擔心!臉上蒙上一層泥土不說,滿頭大汗順腮幫子流下來,流成一道道黑印,衣服扣子丟了,口袋扯破了,鞋頭也磨壞了,渾身象個泥猴兒,回家去准要挨駡。 我提心吊膽地回到家裡,果然嚇了母親一跳,以為我在哪裡跟人打架了,問明情由後,母親長歎了一聲說,「唉!你這個孩子,唱戲都唱成了瘋魔,看來非得送你去學戲不可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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