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鹽鹼大王李燭塵 | 上頁 下頁
五四


  那時,李燭塵任天津市民建主任委員,每週都要召開一次會,親自聽各小組組長彙報工作。唐寶心思想進步,工作積極,性格開朗,每次彙報工作,都條理清楚,有骨頭有肉。李燭塵很欣賞這位工商界的後輩,便留意培養這棵好苗子。

  1950年10月,李燭塵組織了有名的「天津市工商業界抗美援朝保家衛國示威遊行大會」。唐寶心率領仁立的職工匯湧進示威大軍,高呼反對美帝國主義的口號,揭露美帝侵略朝鮮的暴行。

  1954年,唐寶心任民建天津市委員會秘書長。他積極協助李燭塵在工商界會員中宣傳過渡時期總路線,幫助他們解除顧慮,實現公私合營,走上社會主義道路。李燭塵至今還清清楚楚地記得,在1956年天津實現了全市全行業公私合營後,唐寶心和其他廠的工商業者興高采烈地走上街頭,敲鑼打鼓,前來報喜。家屬們也組成了「十大姐」鼓舞隊,扭起了大秧歌。和煦的春風拂在人們的臉上,人們的臉上也蕩起了春風。真格是「等閒識得東風面,萬紫千紅總是春」。正是由於有了這些人、這種情作為強大的基礎和動力,李燭塵才心安理得地趕赴北京,心花怒放地將天津實現了全行業公私合營的喜報呈遞給毛澤東主席。

  1957年,民建中央應邀派一個由3人組成的代表團赴德意志民主共和國參加自由民主黨第七次全國代表大會。這是解放後,中國第一個出國訪問的民主黨派代表團。李燭塵提名由唐寶心作為一名團員兼秘書工作。

  代表團6月下旬由北京出發,經蘇聯到達柏林。在以友党身份參加了自由民主黨大會之後,代表團又奔赴幾個城市與自由民主黨黨員座談,介紹我國社會主義建設,特別是資本主義工商業的社會主義改造情況,受到熱烈歡迎。然而,代表團回國之後,唐寶心卻莫名其妙地杳無音訊了。過了很久,李燭塵才收到了唐寶心托人送來的這本書。他聽說唐寶心成了右派。

  剛聽說這一消息時,李燭塵著實氣惱了一陣子。李燭塵氣唐寶心,為什麼他竟會甘於淪入右派隊伍!李燭塵惱自己,自己為什麼就沒識破唐寶心的真面目,反倒把他當成自己的好朋友呢!可是李燭塵也將信將疑,像唐寶心這樣一個放棄了在美國的優厚待遇、回來參加祖國建設的人,怎麼會是右派呢?難道他反對美帝國主義、走上公私合營的道路,為社會主義作宣傳,這些都是假的嗎?難道他回國的目的真的是要跟共產黨、跟社會主義作對嗎?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麼,他留在美國不是更合乎邏輯嗎?況且像他這樣的人還不止他一個,李燭塵聽說有不少從海外回來的朋友都戴上了右派分子的帽子。可是,「樹欲靜而風不止」,人也是會變的。或許是由於他們思想不堅定,認識有偏頗,才由共產黨的朋友變成了共產黨的敵人,才走上了反對社會主義的道路。

  當時,李燭塵想到這些,感到心裡陣陣揪痛。那主要是為朋友悲痛,他怨他們,怨他們為什麼不自重自愛,放著大路不走,卻非要過那獨木橋不可。前車之覆,後車之鑒。李燭塵從他們身上總結、吸取了經驗教訓。古語說:「吃一塹,長一智」,但是這一塹並不是非要自己去吃不可。一般的人,是吃一塹,長一智;愚蠢的人,是吃一塹,不長智;聰明的人,是別人吃塹一己長智。有了唐寶心這些人的例子,李燭塵行事更加謹慎小心了。

  李燭塵想到這些,心裡仍然感到陣陣揪痛。這是為那些被打翻在地的朋友感到悲痛,還是為那些把朋友打翻在地的朋友感到悲痛,李燭塵分不清楚了。

  * * *

  當然,李燭塵再也沒有機會知道,1978年,中共中央決定全部摘掉右派分子的帽子,決定對錯劃的右派分子,予以改正。他再也沒有機會知道,錯劃右派問題得到徹底改正的唐寶心是怎樣地為這一改正而欣喜欲狂,又是怎樣地為無法讓燭老知道這一喜訊而遺憾萬分。唐寶心在垂暮之年的回憶也會揪痛後人的心——

  1958年11月末,我被以莫須有的罪名補劃為右派,打入另冊,受到降
  職降薪和撤消一切社會職務的處分。有一天,《進步日報》記者、民建會
  員張高峰同志對我說,燭老聽說我是右派,對我感到失望。我聽了這句話,
  心如刀割。因為我給燭老丟了臉,我深感愧疚。然而在百口難辯的處境中,
  我卻無法解釋,甚至也無法向燭老表示歉意。直到燭老1968年10月逝世,
  我們始終無緣再見一面,為此我感到終生遺憾。

  是啊,歲月的流水沿著生活的河床奔騰向前,它不斷沖洗舊有的遺憾,也不斷淤積新生的遺憾。遺憾的是,真實的生活永遠也不會像夢幻和藝術那樣隨心所欲、完美無缺。遺憾是生活的衍生物,不管你認可不認可,高興不高興,它們都將相互伴隨著流向無限的空間和時間。活著的人總想向逝去的人訴說那些尚且活著的遺憾,而逝去的人活著的時候,又何嘗沒有種種活著的遺憾,又何嘗不想向先他而逝的人訴說這些遺憾呢?當李燭塵在那些寒冷的日子裡回味自己的人生的時候,同樣也咀嚼著自己的遺憾。

  * * *

  1967年秋,院中的花壇裡,擎起一族金黃的菊花。

  這天早晨,李燭塵面對花壇,緩緩地舞了一套太極拳。歲數不饒人,他做完了收勢動作的時候,竟有些氣喘吁吁了。李燭塵雙手拄著劍,望著花壇中怒放的金菊。金菊攪動著他的情愫,把他的思緒引向了遙遠的過去。

  * * *

  1900年,19歲的李燭塵結婚了。妻子也是19歲,是同鄉開明士紳郁圓初的次女,名叫鬱菊花。

  郁圓初以和善感化鄉里。因為他行五,人稱五公公。鄉人大事小情,凡是委決不下的,都去尋五公公定奪。他在鄉間威望頗高,很受鄉人尊敬。他去世後,李燭塵為他作了墓誌銘,銘文是——

  賢哲挺生,世運所系。
  猗維靈溪,天命顧諦。
  誕降溫恭,其人如玉。
  鬱鬱平文,榮膺廩餼。
  忠厚齊家,和平處世。
  善氣迎人,潛消暴戾。
  煦育難忘,徽音誰繼。
  瞻彼泰山,水思無際。

  從銘文中,可以看出郁圓初是位忠厚善良的老人,也可以看出李燭塵對「泰山」的恭敬。鬱菊花雖然目不識丁,但耳濡目染,卻繼承了乃父風範,是位典型的賢妻良母。

  李燭塵與鬱菊花結婚後,在岳父的支持下,仍然外出求學,除了寒暑假一起生活之外,兩人很少能夠見上一面。後來,李燭塵東渡扶桑,供職津塘,見面的時間更少了。家裡的生活、勞作、應酬一應事宜,都由鬱菊花獨力承擔。那時,湘西社會不寧,匪資蜂起,民生凋敝。鬱菊花獨守空房,含辛茹苦地操持家務,為李燭塵生育、帶大了兩女三兒——長女李文英、次女李蓮英、長子李文采、次子李文奎、幼子李文明。

  1931年秋,李文采回到毛壩,把母親接到塘沽,住進塘沽新村。從此,李燭塵、鬱菊花這對年已50的夫婦才得以長相團聚。

  當時,李燭塵任永利廠長,兼管久大業務,身上擔子很重,經常披星戴月,早出晚歸。郁菊花體貼丈夫的辛苦,她把煮飯、洗衣、縫補家務諸事,毫無怨言地全部承擔起來。

  李燭塵也很體諒妻子的辛勞。在忙完了廠裡的工作之後,他從來不跟別人去打牌、跳舞,儘量多留些時間回家陪陪妻子,跟他聊聊天。因為鬱菊花一口湘西鄉音,外人聽不懂她的話,她也聽不懂外人的話。廠裡都說他們是相敬如賓、舉案齊眉的模範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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