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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九


  自從掀起反擊「二月逆流」的邪風以來,他雖然沒有反對「炮轟」,但也沒有贊成打倒。一九六七年「八一」招待會,他同意總理的意見,讓我們這些老同志出席。一九六八年三月二十七日晚,他在人民大會堂接見幾位老帥談到軍委八條命令時說:「我們都是事後諸葛亮,現在看來,當時沒有個八條是不行的。但是,八條下達後,下面抓人確實多了點,比如四川、武漢。」在八屆十二中全會開幕式的講話裡,他沒有涉及「二月逆流」問題。閉幕式的講話中,他一方面說,「二月逆流」他過去不大瞭解,現在才比較瞭解,實際上認可了會議的所謂「揭發批判」。但另一方面又說:這些同志是政治局委員、副總理或軍委副主席,有意見公開講出來是黨的生活所允許的,不是秘密活動,應該參加「九大」。這樣,就使林彪、江青一夥瘋狂陷害「二月逆流」的同志,企圖進而剝奪我們出席「九大」的權利的陰謀,宣告破產。

  然而,林彪、江青一夥決不死心。全會結束後,張春橋在《關於傳達十二中全會的幾個問題的報告》裡,提出傳達時應點「二月逆流」幾個人的名。後來的會議簡報裡,還點了黃傑、張瑞華(聶帥夫人)二同志的名,誣陷她倆是「叛徒」,要組織專案審查。黃永勝在總參親自佈置,讓下面批判我們幾個人,包括黃傑和張瑞華在內。我的辦公室黨支部正式寫了報告,請示如何批判徐向前和黃傑。周總理批示:「不要搞得過於緊張。」並將報告轉呈毛主席。

  一九六九年一月三日,毛主席親筆批示:「所有與二月逆流有關的老同志及其家屬都不要批判,要和他們搞好關係。」林彪無可奈何,只得批示:「完全同意主席的意見,希望徐向前同志搞好健康,不要製造新的障礙。」所謂「不要製造新的障礙」,顯然是對我進行露骨威脅,與毛主席的批示精神根本不符。林彪一夥在「九大」前夕起草政治報告時,仍堅持塞進批判「二月逆流」的內容。毛主席說:「我對二月逆流的人不一定恨得起來」,「報告上不要講二月逆流了。」林彪、江青、陳伯達、康生他們根本不聽,千方百計封鎖和抵制毛主席的指示,因而在「九大」又掀起圍攻「二月逆流」的新高潮。

  一九六九年四月一日,黨的「九大」開幕。首先引人注目的,就是大會主席團的座位排列。主席臺上,右邊全是「二月逆流」的成員,左邊全是中央文革和中央碰頭會議的成員。這種涇渭分明的精心安排,顯然是為了說明我們是右派,他們是左派。會議的議程有三項:(一)林彪代表黨中央作政治報告;(二)修改中國共產黨章程;(三)選舉黨的中央委員會。林彪的政治報告,說「二月逆流」是「黨內最大的一次反黨活動」,「為劉鄧翻案」,「破壞新生的紅色政權的反黨奪權陰謀」等,真是殺氣騰騰,誓不兩立。在分組討論政治報告時,即轉為批判「二月逆流」。上海組的代表是帶著預先準備好的材料來的,圍攻陳毅同志。朱德同志那個組,逼他作檢討。我在軍隊組,又遭受批判。

  在這種極不正常的氣氛下,我們這些人,能不能被選入中央委員會,已成問題。毛澤東同志覺察到這一點,出面做工作。他在十一日的大組召集人會議上,回顧了黨的歷史上的經驗教訓,強調注意一種傾向掩蓋著另一種傾向,不要打擊面過寬,搞擴大化。還講了「右派」也能進中央委員會,主張這些老同志應繼續當選。但在選舉時,林彪、江青一夥又玩了鬼把戲。他們採取各組分配票數,指定人投票的辦法,對付「二月逆流」的人,票數控制在不超過半數太多的範圍,既讓你當選,又讓你難看。這種肆意踐踏黨內民主,侵犯黨代表民主權利,操縱黨代表大會的惡劣手段,充分說明他們是一夥地地道道的野心家、陰謀家。選舉中共一千五百名代表投票,我得票最少,僅八百零八票,其他老同志多些,但也多不了多少。事後,我說笑話:這次會議我得了「五個雞蛋(808票)」。

  黨的「九大」是林彪、江青等人進一步篡黨奪權的一個勝利,同時又是一個暴露。中央常委五人:毛澤東、林彪、周恩來、陳伯達、康生。林彪一夥超過半數。中央政治局委員二十一人:毛澤東、周恩來、朱德、董必武、葉劍英、李先念、劉伯承、陳錫聯、許世友;林彪、陳伯達、康生、江青、葉群、黃永勝、吳法憲、李作鵬、邱會作、張春橋、姚文元、謝富治。林彪、江青一夥占十二人,亦超過半數。「九大」通過的黨章規定林彪為法定接班人。這些,都在組織上加強了、鞏固了林彪、江青一夥的地位,難道不是他們的勝利嗎?的確是勝利。但是,他們不擇手段取得的這種勝利,本身就是暴露。特別是林彪在閉幕式的講話中,大講賀龍「迫害」他,還流了眼淚,然而卻舉不出任何迫害的事實來。他的表演,使許多同志不僅反感,而且心裡打了問號。他們的勝利是暫時的,失敗是必然的、永久的。

  第三件事:接受「再教育」和「疏散」到開封一九六九年一月底,汪東興同志來電話通知:毛主席指示,要向前同志去工廠看一看,調查研究。還說:我們給安排在二七機車車輛廠的南廠,離北京不遠,可在廠裡住,也可在家裡住,由自己定。實際上,就是下放我去工廠,接受工人階級的「再教育」。

  二七機車車輛廠坐落在北京郊區的長辛店,是歷史上著名的工人運動發源地之一,有光榮的鬥爭傳統。全廠共有二十七個車間,四十四個科、室、院等單位,職工近八千人,連同家屬共四萬餘人。二月三日,我和一名隨員帶上行李,到達二七機車車輛廠。軍管會負責人是八三四一部隊的同志,向我簡要介紹了工廠的情況。該廠在「文化大革命」中形成兩派群眾組織,鬥得不可開交,生產一度癱瘓。一九六八年九月,八三四一部隊奉命進廠軍管,搞政治建廠、大聯合、清理階級隊伍,挖出不少「叛徒」、「特務」、「走資派」、「反革命」,教育他們「重新作人」,恢復了生產,穩定了局面。我表示自己是根據毛主席的指示,來工廠學習的,希望軍管會的同志們多加幫助。他們還給了我一些文件、簡報,安排了我的住處。「九大」以後,該廠與北京針織總廠、北京新華印刷廠、北京木材廠、北京南口機車車輛廠和清華大學、北京大學,被稱為「六廠二校」,樹為全國學習的「樣板」。

  和我一同在二七廠接受「再教育」的,還有主恩茂、廖志高、江華、江渭清、朱德海等同志。我們住在一幢三層樓的招待所裡,我住樓上,他們住樓下。大家能經常見面,但不談政治。說上幾句問寒問暖的話,心照不宣,就是彼此間的極大安慰和鼓勵。我被分配在加工車間勞動,百十個工人按班、排、連建制,叫「加工連」。年齡六十八歲的我,幹不了重體力活,又不會開機床,只好幹點敲敲打打的零雜活。工人對我很溫暖,並不要求我幹這幹那,還經常囑咐我注意休息。我同加工連的工人,尤其是老工人,在勞動和閒談中,溝通了感情,建立了友誼。伙食和工人一樣,吃大食堂。廠裡照顧我,允許隨員給我把飯打回宿舍來吃。回民灶有位大師傅,對我特別照顧。

  我出席「九大」回來,運動進入「鬥批改」的高潮。廠裡和車間不斷開大批判會,我們得經常參加。

  我印象比較深的是:「政治建廠」的口號喊得十分響亮,「四個第一」、「突出政治」、「繼續革命」衝擊一切,代替一切。否定按經濟規律辦事,否定按勞分配的原則,否定科技人員的作用,把一些正確的東西當作「修正主義」、「物質刺激」、「獎金掛帥」、「專家治廠」,而加以批判。個人迷信達到狂熱程度,早請示,晚彙報,天天讀,天天用,逢會必喊「萬壽無疆」、「永遠健康」,舉著小紅書不知要喊多少遍。所謂「一言一行保證毛主席放心,一舉一動保證毛主席滿意」,「一事當前想到毛主席,一事之中保衛毛主席,一事之後檢查是否忠於毛主席」,成了人們的口頭禪和「抓革命,促生產」的不二法門。每當「最新指示」發表,工人們要連夜趕排節目,遊行慶祝,加班加點生產,向領袖表決心,獻忠心。階級鬥爭天天搞,以「革命大批判」開路,清理階級隊伍,整黨建黨。全廠共清出所謂叛徒、特務、走資派、壞分子二百一十五人,國民黨、三青團和特務外圍組織成員三百七十三人。在一百五十五名中層以上黨員幹部中,「叛、特、資」二十四人,占15.5%;有「歷史問題」的四十九人,占31.6%。我所在的加工車間,自一九五四年投產後,先後有七人任車間主任、八人任支部書記,被打成「叛、特、資」的十一人,占三分之二以上。這種狂熱製造個人迷信和嚴重擴大化的清隊、整黨,根本背離了馬列主義原則和党的優良傳統,竟被樹為全國學習的「先進」典型,大吹特吹,的確令人啼笑皆非。但它是一面鏡子,可以從一個工廠的角落,反射出整個「文化大革命」的瘋狂、災難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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