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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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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這句古話,指的就是軍事指揮上的機斷專行問題。寓於其中的經驗教訓,不知是用多少人的流血代價,才換來的。對於一支獨立作戰的軍隊來說,指揮員能否根據作戰任務和戰場情況,機斷專行,靈活制敵,往往能對戰局發生決定性的影響。戰場實際紛雲複雜,千變萬化,許多重大問題,要靠身臨其境的前線指揮員隨機應變,「先斬後奏」,果斷處置。駕馭戰局,指揮戰爭,如果不敢從實際出發,獨立判斷情況,定下決心,而是翹首望天,——切唯上,這叫盲目性、機械性。要想不受戰爭實際的懲罰,是不可能的。 西路軍的失敗,與戰場指揮上的缺乏機斷專行,密切相關。造成這種狀況,有兩方面的原因。 一方面,上級統得過死,未給戰場最高指揮官以應有的自由權。西路軍雖擔負著一個獨立作戰方向的戰略性任務,但每一步行動,均需請示報告,不折不扣地照上級指示去辦。上面叫往西就往西,叫往東就往東,叫停就停,叫走就走,指揮員毫無機動自主的權力。有些指示明明行不通,但不問實際情況如何,硬要下面貫徹執行。尤其是河東紅軍的戰略行動部署,既不向西路軍通報,又要求西路軍配合,令人不知其然,更不知其所以然。古人說:為將之道,「知理則不屈,知勢則不沮,知節則不窮。」(蘇洵;《Jb術》 )這話很有道理。所謂「理」、「勢」、「節」,指的就是全域性的東西。指揮員駕馭一個獨立作戰方向,不瞭解全域形勢,不明白局部戰爭同全域戰爭的關係,打的便是糊塗仗。難免如墜五里霧中,暈頭轉向,縮手縮腳,無所適從,豈有應變自如,「不屈」、「不沮」、「不窮」之理? 另一方面,西路軍一把手陳昌浩思想上有包袱,患得患失,當斷不斷。他是軍政委員會主席,政治委員,有最後決定權,對西路軍的行動,能起「拍板」的作用。但是,這個同志的精神狀態,很不理想。原因是他在紅四方面軍南下期間,一度支持過張國燾的分裂主義,後見共產國際不承認張國燾的那一套,知道自己犯了錯誤,包袱沉重,不易解脫。他曾向我流露過:南下的事,共產國際肯定對四方面軍另有看法。為了四方面軍的前途,今後應唯共產國際和黨中央的意見是從。 陳昌浩同志願意改正錯誤,緊跟中央,無可非議,但是,作為一個党的高級幹部,決不允許夾雜某種個人得失或山頭主義的情緒在內。黨內鬥爭嘛,誰能一貫正確?犯了錯誤,該檢討就檢討,該工作就工作,沒有必要迫不及待地去表白自己,洗刷自己,從一個極端跳到另一個極端。在西路軍期間,陳昌浩自始至終以緊跟中央、「回到」正確路線上來而自居。對於上級的指示,奉為金科玉律,不敢越雷池一步,簡直到了一切「唯上」的盲從地步。至於敵我力量對比如何,戰場實際如何,哪些行不通的指示應向上級反映,哪些事關全軍命運、戰局勝負的問題需要機斷處置,則一概置諸腦後。我們之間的兩次爭論,便充分證明了這一點。他不僅不反躬自省,反倒要對我「開展鬥爭」哩 !結果,使西路軍失去戰機,作繭自縛,步步被動,直至不堪收拾。我作為軍政委員會副主席、西路軍總指揮,雖向上級和陳昌浩提出過不同意見,但不無顧忌。特別是在受到中央指責的情況下,心情憂悶,不想吭聲,縮手縮腳,教訓是很深刻的。 西路軍的失敗,發生在西安事變後的複雜歷史關頭。這也是蔣介石利用和談,玩弄兩面手法,乘機加速消滅紅軍力量所致。事實證明,想通過談判,要蔣介石制約二馬,保存西路軍,是不現實的。革命力量的生存和發展,必須放在依靠自己、依靠人民的基點上。「反動勢力對於人民的民主勢力的原則,是能夠消滅者一定消滅之,暫時不能消滅者準備將來消滅之」。 (《毛澤東選集》第一〇八〇頁)這是顛撲不破的真理,是階級鬥爭的規律使然。 「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西路軍的失敗,雖是党在土地革命戰爭向抗日戰爭過渡時期遭受的一次嚴重挫折,但由於黨的全域路線是正確的,因而終於衝破重重困難,贏來了全民族「停止內戰,一致抗日」的嶄新局面,歷史的潮流不可阻擋。一個偉大鬥爭時期的新曙光,出現在東方地平線上。中國共產黨及其領導的英勇紅軍,將在民族革命鬥爭的烈火中,經受更為嚴峻的鍛煉和考驗,領導全國人民,打敗日本侵略者,解放全中國。 ※第十五章 奔赴抗日前線 §「七·七事變」前後 「西安事變」的和平解決,為國共第二次合作,建立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實現全面抗戰,奠定了基礎。 一九三七年五、六月間,華北的局勢,十分危急。日本帝國主義野心勃勃,正調動大批軍隊,分途向北平、天津集中,準備大規模地發動侵略戰爭,企圖攫取華北,進佔全中國。蔣介石迫於形勢,不得不在廬山舉行談話會,陸續邀集各地軍政首腦和社會名流,商談「國事」。為促進廬山會談向有利於國共合作、全面抗戰的方向發展,擊破親日派製造內戰、賣國投降的陰謀,黨中央和毛澤東同志先後派出一批領導幹部,去山西、河北、綏遠、甘肅、四川、兩湖、兩廣、福建、上海、南京、北平等地,多方與各界上層人士接觸,宣傳我黨抗日救國綱領和民族統一戰線政策,消除地方實力派的疑慮,進而影響廬山談話會,促使蔣介石定下抗戰決心。在這方面,周恩來、劉少奇、董必武、林伯渠、葉劍英、謝覺哉、張雲逸、薄一波、彭雪楓、南漢宸、潘漢年等同志,都作出了重要貢獻。 延安已是舉國矚目的抗日聖地。一九三七年六月,我從西安飛抵延安後,住在舊城東北角上,距毛主席、朱總司令的住地不遠。街上到處張貼著宣傳國共合作、一致抗日的傳單和標語。各地的愛國青年,衝破國民黨的層層封鎖,絡繹不絕奔向這裡。延安這座充滿青春活力和抗日氣氛的古城,與國民黨統治的西安,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剛回延安,我曾看望過毛澤東、朱德、張聞天、劉少奇、李富春等同志,也看過張國燾。關於西路軍失敗的情況,都和他們談過,富春同志還送給我一本書看。紅四方面軍的一些同志,也常來看我。那時,清算「國燾路線」的高潮剛剛過去,四方面軍的幹部被弄得灰溜溜的,抬不起頭來,心情不舒暢。他們和我談起這類事情的時候,我只好規勸同志們以大局為重,團結為重,要經得起黨內鬥爭的考驗。現在看來,清算「國燾路線」,批判他的分裂主義行為,是至為必要的,但波及面太寬,使一批四方面軍幹部,受到了不應有的傷害。最突出的,抗大搞出個「反革命事件」,關押了許世友等數十名高級幹部,罪名是「組織反革命集團」、「拖槍逃跑」、「叛變革命」等。 六月間召開公審大會,將許世友、王建安、洪學智、詹才芳等人,分別判處幾個月至一年的徒刑。其實,這是個冤案。起因在於抗大清算「國燾路線」,矛頭指向四方面軍的學員,整得好苦,引起強烈不滿情緒。許世友他們議論過,在延安呆不下去,就回鄂豫皖或川陝根據地,打遊擊去!不知被什麼人報告上去,就變成了「反革命事件」,株連一大片。毛主席大概察覺到有問題,要我去看看許世友等人,做點工作。我去了一趟,眼見他們被關在監獄裡,心裡很不是滋味。說了幾句安慰的話,便告辭而歸。 海倫·福斯特·斯諾女士訪問了我。她當時是著名美國記者斯諾先生的夫人,對中國人民的革命事業深切同情,對工農紅軍的英勇鬥爭十分欽佩。我身體不好,每次談話不能太長,斷斷續續地和她談過幾次,著重介紹海陸豐、鄂豫皖和川陝革命根據地的人民群眾與紅軍的鬥爭歷史。有位同志當翻譯,大概是陳家康,記不準確了。海倫女士提出不少問題,我一一作了回答。她回國後,整理成一篇訪問記發表,從一個側面反映了中國革命的正義性、艱巨性及終將勝利的歷史必然性。這篇訪問記是忠實、公正、客觀的,表現了作者的優良品德和對中國人民的深情厚誼。她對我講的紅軍之所以具有不可戰勝的力量,作了如下的表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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