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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如前所述,西路軍自始至終是奉中央軍委的命令、指示行動的。廣大指戰員在極端困難的條件下,披堅執銳,喋血奮戰,歷時近五個月之久。先後共消滅馬家軍二萬五千餘人,在戰略上起到了有力策應河東紅軍和友軍的作用,對爭取西安事變的和平解決,推動全國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形成,實有不可磨滅的貢獻。然而,西路軍為什麼終於慘遭失敗呢?

  第一、任務問題

  西路軍擔負的任務,飄忽不定,變化多端,並大大超出應有限度,是導致失利的根本因素。

  孤軍外線作戰,任務不定,遲疑徘徊,實為兵家之大忌。而西路軍的情況,卻恰恰如此。先是執行寧夏戰役計劃,渡河北進,鏖戰一條山,待機策應一方面軍西渡,共取寧夏;繼則放棄這一計劃,獨力西進,準備打通新疆,再又停在永涼地區,不進不退,建立根據地,複則根據西安事變後的形勢變化,忽而準備西進,忽而準備東進,後明確執行西進任務,剛至臨高地區,又停止西進,就地建立根據地;繼複為了策應河東,改為東返;部隊剛從倪家營子突圍而出,東進不遠,卻又奉命「固守五十天」,折回原地堅守待援;如此等等。西路軍的任務飄忽、多變,雖與風雲變幻的全域形勢有關,但不能說毫無戰略指導上的失誤。結果呢 ?造成了西路軍孤軍深入河西走廊,長期遭敵重兵圍困的被動局面。疲兵屢戰,有耗無補,進退失據,一籌莫展。這對西路軍的有限兵力來說,無異具有致命的性質。

  西路軍是整個紅軍的重要組成部分,黨的全盤戰略上不可缺少的環節之一。毫無疑義,部隊的一切行動,均應服從和服務於策應河東紅軍與友軍的全域需要。但是,如何策應才更符合實際情況,更有利於全域發展,則值得研究。蘇聯當時應我黨要求,為支援我國人民反抗日本侵略者,準備了大批武器,待紅軍去取 (後因西路軍失敗,才將這批武器轉交盛世才的軍隊)。假如西路軍渡河後,抓住戰機,乘虛而進,照直往西打,取得武器、彈藥,如虎添翼,回師橫掃而東指,有沒有可能呢?完全可能的。指導思想不同,方法不同,結局會大不一樣。這不是「事後諸葛亮」,我那時就是這種意見。再進一步說,西路軍如果及早背靠新疆,打開戰局,控制河西地帶,那就不單是一時策應河東局勢的問題,對整個抗日戰爭的進程,亦必將發生積極的影響。八路軍就不止編制三個師。盛世才後來也不一定敢叛變,叛變了我們可以立即出兵收拾他。可惜的是,當時在西路軍問題上,舉棋不定,猶豫徘徊,致使西進的戰機完全喪失。西路軍的行動,步步以河東形勢的暫時需要為轉移,缺乏戰略性的久遠安排。這樣雖對河東的紅軍和友軍,起到了一時的策應作用,卻畢竟招致了西路軍覆滅的不幸結局。

  要求西路軍在永涼地區和臨高地區建立根據地,也是不切實際的。且不說河西走廊的地形、民情如何,僅從西路軍面對優勢敵人的不斷圍攻來看,就缺乏建立根據地的起碼條件。部隊剛剛進入河西地帶,四面受敵,防不勝防,整天同馬家軍血戰,哪裡還有時間和精力,去從事根據地的創建工作呢 ?創建革命根據地,離不開兩個基本點;一是消滅敵人,站穩腳跟,二是發動群眾,建黨建政。前提是消滅敵人,否則,便談不上發動群眾。毛主席說過:「要以創造根據地發動群眾為主,就要分散兵力,而不是以集中打仗為主。集中打仗則不能做群眾工作,做群眾工作則不能集中打仗,二者不能並舉。」(《毛澤東軍事文選》第八十五頁 )對西路軍的要求有悖於此,仗還沒打勝,就令一屁股蹲在河西走廊,建立根據地。行得通嗎?事實說明,壓根兒就行不通。規定任務,必須權衡主客觀條件,從實際出發,有一定的限度。「看菜吃飯,量體裁衣」的道理,就在這裡。只看到主觀需要的一面,忽視了客觀可能的一面,硬要部隊去承擔其無力承擔的任務,是不會有好結果的。

  第二,戰場主動權問題

  戰場主動權問題,關係重大。兩軍對陣,它是決定雙方勝負存亡的關鍵一環。「軍隊失掉了主動權,被逼處於被動地位,這個軍隊就不自由,就有被消滅和被打敗的危險。」(《毛澤東選集》第四O一頁 )西路軍的失敗,完全證明了這一點。

  一般說來,外線進攻的部隊,制敵機先,首先就處於主動地位。如果不是在駕馭戰局中發生帶根本性的偏差,是不致完全陷於被動,一敗塗地的。西路軍渡河之初,河西「四馬」猝不及防,慌亂不堪。我不論北進寧夏或西進新疆,均穩操主動權在手。那時是敵人被動而不是我們被動,是敵人畏懼我軍而不是我軍畏懼敵人。然而,好景不長,沒過多久,西路軍便轉入被動挨打的地位,直至最後被消滅。這種變化,正是喪失戰場主動權的結果。

  在敵強我弱的條件下,我軍的外線進攻,歷來強調依託根據地,實行戰役戰鬥的速決原則。實踐證明,這是我們爭取和保持作戰主動性的有效手段。西路軍則恰恰相反,不僅遠離根據地,孤軍深入敵軍腹地,且曠日持久,與敵鏖戰。進不能進,退不能退,左右回旋不好回旋,企求援應沒有援應。這樣,還有什麼戰局中的主動地位可言呢 ?違背了外線進攻作戰的基本原則,喪失主動地位,一點也不奇怪。

  在敵強我弱的條件下,我軍進行戰役戰鬥,歷來重視集中兵力,形成拳頭。而西路軍擔負的任務及所處的地形條件,卻使兵力的集中,受到極大限制。開始,我們對馬家軍的戰鬥力估計不足,有輕敵思想,西進時兵力不夠集中,古浪一仗吃了虧。「亡羊補牢,未為晚也 !」然而,當此之時,建立根據地的任務擺在面前,壓倒了一切。我們想集中兵力,事實上卻集中不起來。河西走廊是條「弄堂」,地勢狹長,堡寨稀疏,走上幾十裡地,見不著一戶人家。每個堡寨,一般頂多能夠容納一營的兵力,堡寨周圍,盡是荒涼的戈壁灘。兩萬多部隊停下來建立根據地,要佔據地盤,要吃要住,能不分散嗎 ?這樣,就在從山丹到涼州的三百多裡地段裡,拉成了「一字長蛇陣」。中央要求我們「集中兵力」,「齊打齊進』,原則上沒有錯,但實際上是同建立根據地的任務和當地的地形條件相矛盾的。我們提了不同意見,沒有下文,便只能分兵固壘,就地堅持。要想集中兵力擊敵,擺脫被動挨打的局面,真比登天還難。

  在敵強我弱的條件下,我軍主要靠什麼作戰形式去爭取主動,消滅敵人呢?不靠別的,靠的是運動戰。「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走」,誘敵深入,聲東擊西,「肥的拖瘦,瘦的拖死」,出敵不意,飄忽擊敵,等等。這是我們的拿手好戲,是變被動為主動,以寡擊眾、以弱勝強的主要法寶。而西路軍卻固守一地,不進不退,被迫以陣地防禦戰為主要作戰形式。敵攻我防,死打硬拼,打得贏得打,打不贏也得打。敵人處於內線作戰地位,騎兵多,運動快,熟悉地形,能邊打邊補充,無後顧之憂。我們則完全相反,外線作戰,人地生疏,子彈打一顆少一顆,要兵員沒兵員,要補給沒補給,要援應沒援應。曠日持久下去,捉襟見肘,精疲力竭,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象這種打法,焉能不敗?!

  在敵強我弱的條件下,我軍形成了近戰、夜戰、奔襲、伏擊、迂回、猛打猛追等戰術特長。揚長避短,才能百戰百勝。但西路軍受制於任務、地形、作戰形式和騎兵為主的作戰對象,使這些戰術特長,無從充分發揮,以湊奇效。就拿對付敵人的騎兵來說,我們一無機炮火力,二無伏擊陣地,三無大量騎兵。優勢裝備的敵人,瞬間蜂擁而至,倏忽一嘯而去。你想打個殲滅戰,談何容易 !敵人進攻,我軍多用大刀同敵拼殺,消滅一個騎兵,往往要付出兩三人的傷亡代價。敵人敗陣後一溜煙跑掉,我們乾瞪眼。你用小部隊追擊,人家能殺「回馬槍」,用大部隊追擊,陣地就保不住。「虎落平陽被犬欺」。我軍的戰術特長失去用武之地,優勢難以發揮,受制於敵,便是在所難免的了。

  凡此種種,都是西路軍喪失戰場主動權的根由所在。

  第三、機斷專行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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