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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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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裡,生存就是戰鬥,戰鬥就是生存。指戰員的智慧、勇氣、力量發揮到最大限度,為了勝利,為了紅軍,為了人民。二六三團一個連,堅守前沿陣地,打退敵人的多次猛攻,最後只剩下九個人,陣地依然在手。二六五團團長鄒豐明,負傷後仍手舞大刀,率部酣戰,殺得敵軍紛紛倒地。有些指戰員當手中武器被毀後,赤手空拳,與敵扭成一團,咬掉敵人耳朵,扼住敵人喉嚨,拔掉敵人鬍子。夜晚,敵人龜縮回去,我軍即組織小部隊去襲擾、疲憊敵人。三十軍一個排,夜襲雷家屯成功,全殲守敵一個排,焚毀敵軍火二十四車,染紅了半邊天。倪家營子苦戰的日日夜夜,顯示了西路軍攻如猛虎、守如泰山、以一當百、凜然不屈的頑強戰鬥意志和戰鬥作風。在紅軍戰史上,寫下了可歌可泣的光輝篇章。 敵人有補充,有後備力量,攻勢不是減弱,而是不斷加強。我們與敵相反,孤軍血戰,有耗無補,勉力支撐,處境越來越艱險。二月中旬,黨中央為避免加劇西安地區的危急局勢,爭取與蔣介石達成和平談判協議,電令我軍放棄東進計劃,依靠自身力量,就地堅持,粉碎馬家軍的進攻,適時完成西進任務。我們提出,二馬與我拼戰不止,系蔣介石暗中指使所致。如上級不派四軍、三十一軍來援,打擊二馬實力,則西路軍難以完成西進任務。在現地堅持一段時間後,只好東出青海大通、西寧一帶活動,解決部隊的補充問題,伺機再圖發展。中央書記處複示:同意西路軍春暖前在臨澤一帶尋機破敵,爭取春暖後向肅州、安西行動。「依據你們自己與當前敵人力量對比的情況,依據國內與西北的環境,如果蔣介石不能或不願停止二馬向你們進攻,又不願主力紅軍派兵向你們增援,則你們唯一的方針,是調動敵人,尋求機會逐漸削弱之與各個擊破之。」 中央不同意西路軍東出青海大通的意見,並指出:「你們(對)過去所犯的政治錯誤,究竟有何種程度的認識呢?何種程度的自我批評與何種程度的轉變呢?我們認為今後的勝利是與過去政治錯誤的正確認識與徹底轉變是有關係的。」南下期間,我們的確犯了錯誤,欠了賬。把西路軍的行動方向與過去的「政治錯誤」聯到一起,誰還能動彈?!陳昌浩的壓力尤大。他曾是「國燾路線」的積極支持者,現時又身負西路軍軍政委員會主席的重任。一抓過去的辮子,他更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來,只好唯命是從。 我思想上當然也有顧慮,但是,擺脫眼前危險處境的想法,畢竟壓倒了一切。我建議召開軍政委員會,討論行動方針,陳昌浩同意。會上,我講了西路軍當前面臨的嚴重不利形勢,以及中央不能派兵來援的情況,提出了自救東返的主張。大家一致贊成,唯陳昌浩顯得心事重重,遲疑不決。二月二十一日,我們從倪家營子突圍而出,急速向西洞堡、龍首堡一帶轉移。馬步芳騎兵旅和憲兵團各一,尾追不舍,被我三十軍殺「回馬槍」,擊潰騎兵旅,全殲憲兵團,共繳槍一千二百余支及大批軍用物資。這一仗打得不錯,全軍異常高興。 東進沒有中央的命令,陳昌浩本來就有顧慮。他見部隊打了勝仗,得到補充,便提出要重返倪家營子,繼續建立甘北根據地。我聽了大吃一驚,說:昌浩同志,你還有什麼力量回去建立根據地嘛!我們好不容易突圍出來,回去不是自尋滅亡嗎?但是,他頭上有個「緊箍咒」,不顧實際情況,堅持要回去。我和他吵了一頓,沒有結果。這時,中央來電:「甲、固守五十天。乙、我們正用各種有效方法援助你們。」陳昌浩又一次占了上風,證明他是馬克思主義,我是「右傾機會主義」。他在軍政委員會上,極力誇張西洞堡戰鬥勝利的偉大意義,說了些「形勢大好」、「打回倪家營子」、「堅決執行中央指示」、「固守五十天待援」、「反對右傾逃跑」一類的話。 那種氣氛下面,誰還能唱反調呀!我憋著一肚子氣,在會上沒有發言。會議作出了重返倪家營子的決定,這就註定了西路軍最後失敗的命運。後來,陳昌浩回延安向中央寫的報告裡說:「西路軍領導幹部中在到永昌時期及甘州地區,還有個別反對中央路線,堅持自己過去錯誤路線的表示。我當時雖然當面反對這樣同志,企圖在軍政委員會中開展鬥爭,結果仍是顧慮威信未得實現。」這段話,指的就是我們之間的兩次爭論。陳昌浩不懂得,一個獨擋一面的高級幹部,執行上級指示必須從實際出發,同當時當地的實際情況相結合,尤其是在遠離中央、形勢危急的情況下!不管客觀實際如何,「照葫蘆畫瓢」,機械地、盲目地執行上級指示,非壞事不可。 部隊確實好,軍令如山倒。讓向東就向東,讓向西就向西。條件那麼艱苦,戰局那麼危險,沒有人開小差,沒有人怨天尤人。二月二十六日,西路軍重返倪家營子,再次陷入敵人的重兵圍攻中。部隊經過幾個月的消耗,已經到了精疲力竭的地步。要想在絕境中求勝利,顯然是不可能的了。 §兵敗祁連山 我軍重返倪家營子的第二天,馬家軍的圍攻又開始了。因這裡已被敵人洗劫一空,許多屯莊的圍牆、房屋僅剩斷垣殘壁,給我軍防禦造成極大困難,部隊的傷亡越來越重。經七晝夜血戰,待援無望,軍政委員會一致決定再次突圍,沿祁連山向東轉移。 我們不斷向黨中央告急,請求速派援兵支援西路軍。但這時我黨與蔣介石的談判,已進入「拍板」階段,和平協議,即將達成。一著不慎,就會給蔣介石以藉口,破壞和談,挑起內戰,危及全民族的生存。所以,對於救援西路軍一事,黨中央左右為難,總是盡力爭取通過談判途徑得到解決,萬不得巳時方可訴諸武力。鑒於西路軍已面臨覆滅危險,黨中央除緊急指示在西安談判的周恩來等同志,強烈要求蔣介石令二馬停止軍事進攻外,三月二十七日決定組成援西軍,任命劉伯承為司令員,張浩為政治委員,準備增援西路軍。 中央指出,增援西路軍極為迫切,但必須服從兩條原則:(一)不影響和平大局。因此,增援部隊開動時,由周恩來即告知蔣介石的談判代表顧祝同,請其諒解。如蔣介石令二馬停戰,援西軍即中道停止,將部隊位於西峰、鎮原、固原地區。 (二)不使增援軍又陷於困難地位。因此,在取得南京方面的諒解而我軍西進時,只能控制黃河附近的一段,接出西路軍,共返東岸。增援軍不可西進過遠,以免造成更大困難。由此可見,援西軍的組成,帶有向蔣介石施加壓力的性質,它的行動,以不影響和談大局為限。據說那時有入主張採取「圍魏救趙」的辦法,出兵臨夏,西寧,吸引馬步芳主力回援,以解西路軍之危。中央也曾考慮過,但因受和談問題的牽制,未能實現。三月五日,軍委命令援西軍從淳化、三原出動,向鎮原方向開進。但這時,遠在三、四千里之外的我軍,已經戰鬥到彈盡糧絕、精疲力竭的地步。援西軍出動,遠水解不了近渴,西路軍敗局已定,大勢去矣! 我們從倪家營子再次突圍而出,進至臨澤以南的三道流溝地區,又被大批追敵包圍。援西軍出動的消息,鼓舞我軍與敵拼殺,力挽狂瀾。血戰五晝夜,被迫於十一日夜間突圍,沿祁連山邊的戈壁灘進入梨園口,準備向山裡轉移。梨園口是入山的口子,三面環山,中間有些民房。部隊剛到那裡,敵騎兵即跟蹤而來。祁連山的山頭,一般坡度較大,不象四川的高山,一壁千刃,險不可攀。敵人的戰馬,一個衝鋒就能跑到山頂,上山下山,如履平地。我九軍為掩護三十軍展開,拼命與敵爭奪梨園口兩側的山頭。指戰員殺紅了眼,光著膀子,拿著大刀,和敵騎兵肉搏。不到半日,我九軍僅剩的兩個團約千餘人,絕大部分拼光。軍政委陳海松、二十五師政委楊朝禮等一些領導幹部,均壯烈犧牲。伺後,敵傾其全力向我三十軍陣地壓迫。為掩護總部機關和傷病人員安全向山裡轉移,三十軍指戰員前仆後繼,頑強與敵搏擊。梨園口內,戰馬嘶鳴,白刃交加,血肉橫飛,戰況極為慘烈。當天,我二六四團全部拼光,二六三團也大部損失。 十二日,中央電示:為保存現有力量,西路軍一是沖向蒙古邊境,一是就地分散遊擊。我們率西路軍僅剩的三千余人,邊打邊撤,十三日進入山裡的康龍寺地區。翌日,敵追兵又至。我擔任掩護任務的二六五團和二六七團,與敵血戰一場,又遭重大損失。我總供給部長鄭義齋、八十八師政治部主任張卿雲,不幸犧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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